58、第五十八片叶子

顾栩这招,堪为釜底抽薪的典范,不给敌人任何反扑污蔑的机会——世界上一切阴谋都不如阳谋,将一切放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让所有人、尤其是最底层的员工听一听,公道自在人心。什么?你说能在顶层工作的都是高层,没有底层员工?

你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秘密叫“我只告诉你”吗?

总之,只要顾栩自己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他就将立于不败之地。在日益与董事会疏远的现在,来自基层的支持对于顾栩是至关重要的。

——以上,是群众的感慨,or猜想,or权谋小说看多了之后的惯性阴谋论。这波操作太骚,人们群众兴奋之余,脑洞也越发水涨船高了。

但顾栩想要的似乎更多。

室内,顾栩终于关上了那本该死的书,抬头看向了田荧。

田荧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顾栩朝后倒在老板椅上,双手搭成塔状:“怎么合作?”他的声音带有一丝耐人寻味,但田荧没有听出来。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观察顾栩强自冷静的表情上了。不出所料,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有欲望与兴趣的光芒在一闪而过。

是人都有欲望,而人的根本欲望便是生存。田荧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诛心之言起作用了——其实前面那番话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是假话,田荧只是把这个年轻人心里的阴暗之处给点明了,在他说出口之前说出来了——要说顾栩一点想法都没有,田荧是不信的。更何况,他还知道一些顾家的秘辛……

让养子居高位,将之捧上天,而最终的权力解释权却又死死把在手里,换做是谁都会不甘心的。

想到这里,田荧又有些瞧不起面前的这个人。他压下心中的不屑,调整了一下口气道:“狡兔死,走狗烹;若是狡兔始终未能除尽,那么走狗便就仍有用武之地。你放我一路,我便将这些年在集团里的经营与你共享。资金、人脉……应有尽有。如何?”

顾栩静静地看着他:“在来之前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掌握了你职务犯罪的证据。”

“是的。可是你也没第一时间告诉别人,包括老总裁。”田荧笑了,笑容充满了诱惑,“不被交出的证据就不叫证据,仅仅是投名状罢了。”

“不够。”顾栩忽然道。

“什么?”

顾栩抬起头:“我有这么多证据,你却只给我一个承诺,不够。你必须加码。”

“顾栩!你不要贪得无厌!”

“求人的时候不要这么横。”顾栩低头掰着手指,像摘笋尖一样捏着指尖上的肉,语气一点都不着急,“生意不做就算了。”

“……”

“我不急,你急。”

“……”

“我要继续看小说了,田叔,你出去吧。”

“小说”这个词与紧张的现状完全不搭,显得有些突兀,却最终打破了已经死寂的空气。

良久,他低下头,凑到顾栩耳边,小声说了几个人名。

顾栩:“你大点声,我耳朵不好,听不见。”

“……”很屈辱,但田荧还是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外面有一些人慌了。

里面的顾栩一声喟叹:“果然。”他的声音有些微妙的波动,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猜测落实而带来的喜悦。

“怎么样?我已经很有诚意了,顾少。”这是田荧今天第四次换称呼。

拉锯到现在,田荧最开始的慌乱没有了,中间的信心勃勃没有了,连后期冒险搏命的反噬也消失了。他的头上全是冷汗,能够支撑他不崩溃的唯一信念,便是眼前少年总裁的私心。可是若是他全无私心……

不,不会的,只要是人,就有保存自己的本能。田经理安慰着自己,却看见顾栩正在凝视着自己,那眼神……

像是在看死人。

“顾少?”

顾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站起来,朝田荧鞠了一躬;“感谢您的配合。”

田荧的瞳孔放大了:“你什么意思?”

“本来按照商场惯例,我是应该和您握手的,但我想,您也不愿意,便不麻烦了。小小一鞠躬,聊表寸心。”顾栩平静地说,“感谢您的帮助,给我省了很多事。”

几乎是完全相同的时刻,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数名警察走进了办公室,将田荧的所有退路封死。为首的警察拿出一纸证件,走到田经理面前:“田先生您好,您涉嫌职务犯罪,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

田荧双手开始疯狂地颤抖。可是警察完全不管这些,直接就给这个老人戴上了手铐。而顾栩站在后面,专心地同警察说着话,竟是没有半分心思看向这里:“录音回头我让秘书发给你们。会不会算非法取证?”

“不算,这是你们公司的正常监控,您放心吧!”为首的警官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没事,您还有问题可以问我的员工,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像是为了让田荧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顾栩还专门提高了声音,虽然他根本没看田荧,“我开了外放,我们是很公开的。”

“顾总裁真是青年翘楚啊!要是大家都能这么配合,我们的工作该多轻松啊!”警官竖起了大拇指。

田荧彻底绝望了。

“顾栩!”

快要走出这间办公室的时候,田荧忽然一声厉喝!他拼命挣扎着回过头,语气里满满都是怨毒:“你居然真的甘心当顾家一条最忠诚的狗!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给我陪葬的!”

“……”

没人理他,警察直接他拖走了:“等一等!”田荧拼命挣扎,“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搞到的账本!弄不清楚这个问题,我死不瞑目!”

“大哥,”警官无语了,“倒也不必这么夸张。你的罪名估计也就是牢底坐穿,死是不会的,放心。”

“回答我!”

顾栩不说话,但他请警察停止拖动田荧了。

顾栩步步走近,田荧的眼光则在周围拼命地逡巡,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瑟缩身影:“是不是钱精忠!是不是他!”

钱静忠朝后想要躲,被杜秘一把拎住,动弹不得。他哭丧着脸说:“田哥!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啊!我是无辜的!”

“告诉我!”

顾栩走到了田荧的对面,望着已经停止了说话,等着一个答案的田荧,勾起了唇:“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心呢?”他残忍地说,“你是否死不瞑目,与我何干呢?”

说完之后,顾栩再不看田荧。而田荧也再没有说话的机会,直接被警方带走了。

“柴叔你说,”顾鑫转头看向旁边的柴铮,后者不知道从哪儿真搞了一块瓜,正乐呵呵地切给大家吃,“顾栩说了这话之后,田荧作何感想?”

“田荧作何感想我不知道,”柴铮口齿不清地说,冬天的西瓜就是不行,不太甜,“我只知道顾总没有回答田荧的话题。”

“而田荧是一个肠子一千回的人,”钱精忠也被带走配合调查了,杜秘的手一下子就空了,“前提条件都给您了,小顾总,您看结论是不是导出来了?”

呵呵。

田荧当然会疯狂怀疑钱精忠!说不定他俩在审讯的时候就能互相咬起来!

“顾鑫?”

送走了警官的顾栩看到顾鑫,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问点事。”

顾栩点点头:“那就进来吧。”他率先走进了办公室,边说边将之前拿出的书放回了书架。因为他是背对着顾鑫,顾鑫没看到书皮,只看到了顾栩略带僵硬的脊背。

顾鑫不肯说话。

“放心,我已经把外放设备全部摘了。你可以随便说。”顾栩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顾鑫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才不想被大家围观看热闹。我问你,”他定了定神,看向已经坐回了办公椅上的顾栩,“你是不是要参加莫三的生日会?”

“是。”顾栩回答的很简洁,却毫不迟疑。

“……那你是不是要和莫三订婚?”

“……”

“你是认真的吗,”顾栩一直不说话,这让顾鑫很烦躁,“你忘了莫三当年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这个人节操怎么这么低?”

“……”

“我给你说啊,虽然你这个人又龟毛又无趣还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但作为你的弟弟呢,我还是不希望你进火坑的。当然,如果你们是真爱,那我只能祝福你们了,以及希望你别把她往家领,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不打人。”

“……”

“也挺好。你要是和她在一起的话,美南就是我的了。你快去娶莫三……”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顾鑫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怎么自觉把自己放在备胎位置上了?

别人磕cp也就算了,他怎么也磕?自觉领男二便当?

顾鑫满心斯巴达,面如土色。顾栩却忽然笑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没什么,”顾栩摇摇头,“我不会和莫三订婚的。哪怕你告诉爸爸,我也不会和莫三订婚的。”

“我不会告诉爸爸!”顾鑫有点受伤地说,“你……靠!你不会怀疑我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奉了爸爸的命令来刺探消息的吧!我真的是刚好赶上了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确实怀疑过,但我现在不怀疑了——我会对你知无不言,顾鑫。”顾栩坦诚道。

顾鑫还是有些不高兴:“你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

“你只是*现在*信任我!顾鑫!你是我哥!我哥!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呢!”顾鑫大吼,“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了!你从来都不说实话,让别人去猜。谁愿意天天都去猜你呢?谁愿意活得这么累呢!”

“我说的是实话,顾鑫。我这个人,或许有时会沉默,但我不会说谎。”

“你也不用纠结和不和莫三结婚的问题了——因为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对象!你合该孤家寡人!”

顾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留下顾栩坐在椅子上,看着暴跳如雷的门被合上,有一些伤感,又有一点无奈。

“砰”地一声,门又开了:“虽然我是再也不想和你这个傻逼说话了,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以及,这个问题不是代表爸爸,只是代表我——”一连串地字从顾鑫的嘴里蹦出来,显然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田荧说的账本,到底是不是钱精忠给你的?”

“不是。”顾栩毫不犹豫地说,“是田荧的妻子,他们有矛盾,我撺掇了一下,弄到手了。你也知道,他们是模范夫妻,田荧不会想到他妻子的心中其实一直是有恨的。”

“……”

“我那么说,可以促使他们相互猜疑,这样他们可以再多招一点,物尽其用,给我省事。”

“你小时候田荧也见过你,”顾鑫喃喃道,“他给你买过书包,给我买过糖。他来我们家和爸爸喝过很多次茶,而你每次都叫他田叔。”

“顾鑫,”顾栩淡淡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了吗?”

“……”

顾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顾栩。不,不只是没有了解过——他像是根本就不认识顾栩一样。

模模糊糊地,他有一丝预感:风暴要来了,那些他陶醉的、不愿意醒来的梦境,要终结了。

“抱歉,让一下。”

顾鑫侧了一下身,一个高挑的女子踩着高跟鞋,从自己身边袅娜而过。因为他太恍惚了,所以当时根本没注意。直到离开盘谷大厦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是莫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