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壮怂人胆,这话真没错,不愧是老祖宗智慧的结晶。
几杯酒下肚,话就好说了。路美南觉得自己的脑袋飘飘乎乎的,那些平时一直埋在脑袋深处不愿意细想的话也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自然而然出来了:“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通。”憋不住了,真的憋不住了。她再不找个人吐槽,她真的就要疯了。
于襄试探地问:“你说的是……顾总?”
“当然是顾栩那个辣鸡!”路美南忽然爆发一场大吼,让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吓得于襄赶快拦住表妹,“别激动!你慢慢说!”
路美南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喝了一大口,这才开口道:“表哥你不知道,我和他八百年前就认识了。我做代购,你是知道的,我和一个客户经常聊天,每天都聊,聊到头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他不这么想。他早就知道我是路美南了,但他不说;后来他掉马了——然后他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在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之后,他消失了。
偏偏路美南还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她又委屈又无力,满肚子邪火也无处发泄,只能在肚子里不断发酵。
于襄看着还在不断喝酒的表妹,很担心。
虽然他知道以表妹的酒量喝也喝不了多少,两瓶最多了,出不了事,但作为长辈的,肯定还是不希望小辈酗酒,不管是什么程度上的。
“表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在为尊者讳吗?”路美南不满地说。
“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很困惑。”于襄拿起一只筷子,单手撑着头,“你的意思是,顾总不理你了吗?”
“不,”路美南摆摆手,脸上已经开始泛红,“不是他不理我,是我不理他,请你注意你的措辞,表哥。”
“好好好,是你不理他。”于襄叠声哄道,“可我还是很困惑,因为顾总是不可能讨厌你的啊。杜秘给我说过,顾总书桌上面摆着的书不是《资本论》也不是《国富论》,连文件都不是,现在那里就架着一本《让我养你》,书页都被翻旧了。”
“那都是之前的老黄历了吧。”
“不是啊,就是现在。应该说,从很早之前到现在,从那次剧本会到现在。”
“那你还不允许别人喜欢看看小说吗?”路美南没精打采地回嘴道。
“无论如何,我真的不觉得顾栩总裁在讨厌你。他如果讨厌一个人的话,不会是这样的表现。他曾经给杜秘说过,他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在淘宝上。那次是他在开会的间隙忍不住多聊了十分钟结果耽误了第二程会议、被杜秘发现了之后解释的,杜秘说的时候还很激动,因为他说他从来没见过顾总那么温柔地看着手机过。还聊那么久,顾总平时是最恨手机聊天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说的是谁,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顾总应该是真的很看重这个人吧。”
“你说的是哪次啊?”路美南瘪着嘴。
于襄报了一个时间,路美南想了又想,结果因为数据太大,加上喝多了本来脑瓜就有点不好使,脑瓜宕机了。
看吧,他们聊过这么多的天,连她要问责的时候都算不出来了。
又想起顾栩念的那张一所名单,完全一样的顺序,快二十个名字,没有一个顺序是颠倒的,她是该夸他用心,还是该表扬他记性真好呢?
第二瓶啤酒快要见底的时候,路美南的脑海里已经过了无数的画面,或者文字。她觉得她自己是快要喝醉了,要不然她不会那么想哭。有什么好哭的呢?可是真的好想哭啊。
“不是我自恋,”路美南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一点,“就像表哥你说的,我是真的觉得,顾栩没有讨厌我。我虽然没有社会经验,但也不至于错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感觉。如果他讨厌我、早就想离开我,我会感觉出来的。但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路美南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发出“砰”地声音,“我宁愿他是讨厌我了所以才远离我,这样逻辑还通畅一点。可是他明明不讨厌我,明明很喜欢我这个朋友,那为什么又要离开我呢?我现在都在想,如果那天没有掉马事件,会不会我们现在还在聊天,还会是最好的朋友?他为什么要隐瞒呢?为什么啊?我真的想不通啊,这里面的逻辑链条完全是断的,是断的啊!”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无缘无故的不告而别。我很想讨厌他,可是我讨厌不起他;我很想和他继续聊天,可是他不愿意和我继续聊天了。我想问他为什么,可是他拒绝交流,但是当我以为他已经讨厌我的时候,你们又会告诉我那么多的事情向我证明他不讨厌我……我,我不知道该和谁发火,我只知道这种感觉太憋屈了。我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我……”
“我现在想明白了,在知道了他订婚的消息之后。”路美南抽了一下鼻子,将刚才已经快要出来的哭腔带回去,“他是要订婚了,所以要切断和异性朋友的关系,我就成了那个被牺牲的对象。啊哦,总算是逻辑能顺过来了。我求的不过就是一个逻辑通畅,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这么难过呢……”
“这比逻辑不通畅还让我难过……逻辑不通畅是我题没做对,答案还可能有别的去向;但答案出来了就已经是定局了……表哥我好难过,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为什么要订婚呢?”路美南再也忍不住,她抛开酒瓶与碗筷,扑在膝盖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很爱哭,从小开始大人就说她眼睛就像是漏了的水龙头一样,藏不住泪。委屈也哭,生气了也哭,情绪太激动了也哭,仿佛所有激烈情绪的表达方式都只有哭一种方式一样。妈妈说这样不好,一点也不坚强,所以她后来就不哭了。
结果在认识顾栩之后,她连哭带将哭未哭也好几次了吧。这才几个月啊。
为什么她拼命隐藏的自己全都泄露了呢?
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自己:“南南。”于襄很温柔地说,“虽然我不知道顾总订婚的事是不是真的,虽然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因为顾总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婚姻……”
“你就不能允许别人是真爱吗?”路美南嘟囔道。
“听我说完。”于襄失笑道,“如果是真爱,那一定是藏不住的。可是顾总从来没有提过莫三小姐,一次都没有。当然,我只是一个盘古集团普通的员工,或许我的观察是有盲点的,因为我毕竟不是他的朋友——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顾栩的朋友呢?”
“……表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于襄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耐心地说,“我们没有人是顾栩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冷淡的人。我们盘古集团上上下下哪怕是杜秘、哪怕是最老的员工柴铮叔,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是顾栩的朋友。顾栩和我们都没有私交的。”
路美南停止了哭泣。她坐了起来,鼻子还在抽着,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不可能吧。”
“是真的。”于襄说,“你不要看他看上去平易近人,实际上冷漠着呢。我也曾经出于崇拜、想和他深入交往,可是不可能,只要稍微近一点,他就会将你推开。他似乎有着太多不必要的警惕心,有的时候我也能看得出来,他很想亲近大家,可是等稍微近一点的时候,他就又后悔了。”
路美南想起上次酒宴上,顾栩远远躲在阁楼上望着员工们的样子,又想起这家伙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话题就会将她拉黑,然后半夜又偷偷加回来,一时无言:“他的确是这样的人。”路美南喃喃道,“一个怪人。”
“他的确是个怪人。”于襄笑了,“所以当我刚才知道你居然和他聊了那么久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惊讶。不是惊讶于时长,那已经是很次要的问题了,而是——你们居然会开始聊天?这说什么也不可能是顾栩啊!我们这么知根知底的人,他都要反复筛查、多次琢磨,他怎么会和一个陌生人开始交往呢?顾栩说过,任何关系的建立都是一场全新的冒险——当然他说的是商业。但我觉得也适用于他自己。他这样的人,过度谨慎,小心翼翼,恨不得用一万条布带将自己包裹起来的人,怎么会愿意建立一段对他而言过于危险的关系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
路美南想要反驳他,可是经验又告诉自己,于襄的观察是正确的。那么久的来往,总裁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早就心知肚明了。就算之前没法总结只是感觉,但现在也该具象化了。
但路美南不想在嘴上饶过顾栩,那样太没面子了,于是最后还是说:“你就是在给他洗白。”
“不是洗白,我只是想帮你理清这一切的逻辑,并且在我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逻辑了:他想要靠近你,他忍不住靠近你,他已经靠近你了,可是在太过于靠近你的刹那,他退缩了。一切关系都是冒险,而他已经太害怕可能的一切了。说这种行为怂也好,懦弱也好,但这就是顾栩总裁,一个患得患失、无时无刻不在焦虑中生活,一个外热内冷、对全世界都保持距离的人。”
“这样的人,真伤人啊。”于襄不禁感叹道,“太糟糕了。你居然能和他聊这么久,我真佩服你。”
路美南有点不舒服:“也还好吧,这只是他个人的性格啊。”
“表妹你怎么又开始为他说话了?”于襄揶揄道。
路美南不吭声了。
“行了,我们回家吧,我送你回去。”于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结账咯!”
“表哥!”
在于襄快走到前台的时候,路美南喊住了他:“什么事,南南?”
“表哥,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根本捂不热,为什么你们还要……”还要这么崇拜他、维护他、亲近他呢?
路美南没把话说完,但于襄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于襄笑了:“因为他归根到底是个好人啊。”
“……”
“他拒绝我们的好意,那是他的事;但我们想要表达我们的好意,这是我们的事。我想,无论什么感情,都不应该时刻算计回报,那不就成交易了?你想要做什么,你就去做,因为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觉得那个人是值得的,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小伙子说的好!”涮羊肉馆老板是个很肥硕的汉子,闻言鼓掌,“真敞亮!我老汉就欣赏你这样爽快的后生!——一共两百五十一块三毛。”
于襄等了半天没等到老板后续的话:“然后呢?”他包含期待地说。
“什么然后?”
“您不……打点折?”
“打什么折,你也说了,感情就是感情,不能考虑利益,那多俗!”老板把计算器一推,“您是现金还是微信?”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惹!我都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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