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像是利剑一样劈开了黑暗，在帝都深夜的道路上，踩着一切路段的最高时速疾行；然而帝都的时速实在限得有点狠，以至于哪怕是在领罚单的边缘疯狂试探，顾栩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发泄之后的轻松感。
虽然以前每次回过家之后心情都会沉入海底好几天，但从来没有一次会像今天这样，仿佛整颗心都要被压抑给浸软了、沤烂了一般，几乎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顾栩方向盘一打，随意进入了一个最近的公共停车场，给保安扔下几十块钱之后，他将车停进了停车场最深处的车位，踩熄了火，也不离开车，只是扣着方向盘，整个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以他对顾父的了解，顾父并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用意的。不过，他对于顾父为什么要说最后那句话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顾父说的是否是真的。
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障目的那片叶子一样，顾栩一下子就想起了过去的很多细节。比如当时顾鑫曾经在火锅店请过一次失败的客，而客人之一就是路美南；比如顾鑫突然选择租下盘古集团的办公楼，又比如那个骚包最近打扮得真是越来越开屏雄孔雀了……
顾栩向后倒去，盯着窗户上的一小团灯灰发呆。
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终于，他还是以一种豁出去了的心态，调出了那个软件，找到了那个联系人。
为大佬买包：在吗？问你一个问题。
聊天浮泡旁边红色的感叹号，嘲笑着他的倔强——他停得太靠地底了，根本没信号。
“……”
顾栩无语地打开车门，信步朝着停车场外走，边走边埋头不停地摁着发送，活得就像一个兢兢业业的中国移动信号测试员。然而信号还是没有，他越走越靠外，越走越即将冒出地面，直到……
“年轻人走路别低头玩手机，小心下次被撞死！”
差点撞上人的地中海司机摇下车窗，疯狂辱骂顾·低头族·总裁。
“……”
顾总裁百口莫辩，只能收起手机，等彻底走出了停车场，到了绝对不会没有信号的地面之后，再拿出手机继续未竟的事业。
谁知这次还是没有信号。摇了半天手机，顾总裁顿悟——他应该是欠费了。
帝都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夜生活的城市，一到八点，除了那几个商业点，其他地方统统没入只有路灯的黑暗中。顾总裁走了好久，总算是找到了一家充值点，冲上了话费。
终于能够联系人了，然而顾栩也没有心情再去找当事人追问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就在顾栩打算收拾收拾开车回家的时候，手机振动了。
叫我美男：总裁你在吗！
叫我美男：你最好在！我有事情要给你说！
顾栩往上翻了翻，确认自己刚才那沙雕的“在吗”没发出去，这才施施然回复道：
为大佬买包：我正准备去开车，什么事？
说话之淡定，完全不像一个刚才着急忙慌当撞车低头族的傻瓜。
叫我美男；哦，你要开车啊。那你先去开吧，我们回聊。
顾栩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为大佬买包：等等！
为大佬买包：现在不开了，你先说吧。
叫我美男：别啊，别耽误你正事。
为大佬买包：你说不说！
路美南挠挠头：“嘿？这总裁嗑枪药了？都用上感叹号了。”
叫我美男：来了来了。
叫我美男：是这样的，我昨天不是去找金主吃饭了吗，然后
为大佬买包：不是金主！！！
叫我美男：对不起对不起，习惯了。好，重说，我昨天不是被老板邀请过去吃饭了吗？然后在饭局上，我遇到了一个总裁，那个总裁之前就和我有过一面之缘，但却给我说——你猜说了什么！
为大佬买包：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吧！
叫我美男：他给我说，他觉得我是浮士德，然后他说他想当靡菲斯特！我！的！天！啊！！！
打完最后一个感叹号之后，路美南仰天长啸：“爽！！！”
天知道，她憋得有多难受，尤其是当铺天盖地的八卦朝她袭来之后，让她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明白人说两句话，一解自己的纠结心绪。
抒情完毕，路美南看回手机，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还没回。
叫我美男：总裁，你又去开车了？
为大佬买包：没，我只是在想事情。你继续说。
叫我美男：行，那我继续说。你说他什么意思啊！真的很突然啊！而且之前他才跟我拥有了一些共同的小秘密，还跟我聊了八百万字的理想！
为大佬买包：也没有八百万字这么多……
叫我美男：我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叫我美男：总而言之，我想了一天一夜，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肯定是在暗示什么！
顾栩的手忽而收紧手机，俄而松开。被松开的手机表面上有一些汗渍，他必须要擦干净，才能继续打字。
他发誓自己不是因为最后的那句话紧张了。
为大佬买包：是暗示什么呢？
叫我美男：他肯定是在暗示我
顾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叫我美男：想要和我搭伙做生意！
“……”
啪嗒一声，手机应声落地，屏幕碎得相当波西米亚后现代主义。
顾不得再考虑修手机之类的问题了，顾栩赶快捡起手机，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碎玻璃，然后手指翻飞于废墟之上：
为大佬买包：哈？
为大佬买包：你在说什么啊？
叫我美男：我给你说总裁，你主要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前后文语境。在那之前，那个总裁问了我好久我未来想干什么，而且那个总裁还和家里人有一些矛盾。这还不明显吗？这明显就是想找我一起私底下偷偷做生意，让我当他的白手套，好偷偷攒下一些私房钱！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我当白手套！——对了你别往外说啊，这件事我只给你说！信任你才给你说的！
为大佬买包：你都往外说了你还说什么让我别往外说，不过这些都算了毕竟你确实省略了很多。重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叫我美男：我觉得我的分析很有道理啊！
你的分析有一毛钱的道理吗！
顾栩觉得自己都要被气得骂街了。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气很平和的人，这些年做生意也从来没说发过脾气，唯二两次发火，还都和这个代购有关，真是绝了。
那边，“叫我美男”同学已经面目狰狞地陷入了畅想之中不能自拔，大块文字打过来，堪比精神污染：
叫我美男：他们还怀疑总裁喜欢我，还乱八卦说我们有一腿，他们懂个毛啊！
叫我美男：可惜我也不能告诉他们真相，我答应了总裁要替他保密的。唉，我真的要憋死了！
叫我美男：你没有见过那个总裁，他不像你，他很可怜的！
为大佬买包：我不可怜吗？
叫我美男：总裁，你失去的只是一段爱情，他失去的可是全世界啊！
顾栩心想他哪辈子失去全世界了。
叫我美男：总而言之，我真的很想帮他！
为大佬买包：那你打算怎么帮他呢？
叫我美男：我也不知道！我完全不会做生意！
为大佬买包：其实我觉得你想多了，真的……
叫我美男：但我猜他“狡兔三窟”的第一步，一定是从事文化产业！
叫我美男：所以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努力写作，疯狂写作，争取写出爆款书！不，不是争取，是必须！
叫我美男：然后把版权和版税统统送给他！
“……”
顾栩挠挠头。
还有点诡异的感动是怎么回事？
为大佬买包：谢谢。但是不用了，真的。
叫我美男：跟我说谢谢干啥？而且我觉得很有必要！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跟你一样好！
叫我美男：好了好了，我手机响了，我先去接电话，然后我要今夜怒更一万字！咱们回聊吧！
能不能听人说完话啊……
顾栩无奈地叹了口气，打了一句“别怒更了，注意早点休息”之后，就把手机收了回去，开始往停车场走——刚刚打字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太远了，现在回去还得好一会儿。
聊了半天，简直是鸡同鸭讲，完全不得要领啊。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顾栩放心了：以这位代购同学的理解能力，就算顾鑫真的喜欢她，她应该也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了。
想到这里，顾栩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情变好。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车里，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一夜好眠。
***
“你总算是肯接电话了！”
路美南才刚点击了接听键，就听到了那边快要把耳膜刺破的咆哮：“你干撒子嘛！催催催，催到了又不接电话，你个仙人板板是在蹲坑吗！”
“蹲什么坑，”路美南施施然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好久不见，你的渝普真是越来越飘准了。”
“废话少说，我这里分分钟八百万上下，很忙的！”
“八百万上下个毛线！汤渝你半年前借我的一百块还没还呢，还钱！”
对面秒变狗腿：“您说，您拼命说！小的听您吩咐！”
路美南心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她使出压箱底的绝招来KO：“行了，我找你是问一件事。”
“你在来渝都之前，是临省的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