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片叶子

哗啦啦水声响起,路美南出来了:“对不起,我肚子太疼了。”她强打起精神,笑着说,“哇!这么大一桌子菜!谢谢表哥!”

于襄把筷子递给她:“你脸上怎么湿了?”

“脸上出油了,我洗了个脸来着。”

于襄看着她红肿的眼圈,没有追问,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吃饭吧。”虽然没有问,却在接下来的吃饭过程中,一直给她讲笑话,还问她看不看电视——于襄是最讨厌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行为的了,他觉得这样不专心很不尊重厨师和食物。

她这个表哥一直都挺关心亲人的。

路美南心里很暖,之前那些负面的情绪也没有那么浓烈了。

饭还是好吃的。

于襄做菜一直都很不错。这周末于襄终于缓了过来,没有那么忙了,就找表妹过来打打牙祭,慰劳一下:“对了,南南,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以后?”路美南的肉还满满塞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虾么以后?”

“就是剧本写完之后。这只是一个一次性的工作,在这之后,你想做什么呢?你还想继续写剧本吗?如果想当编剧的话,我可以趁着现在跟老板说一下,怂恿他签你——我那个老板就是三分钟热度,你别看他现在上心,过了这个热乎劲,他估计连班都不会来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谈工资的,他来不来不会影响我们拿钱的。”

她爸常说,于襄就是一个操心命,根本就不用别人开口,他就能为别人着想出万重山,连起承转合后路跑路都想得明明白白。

路美南想了想:“还是算了。”

“那你是要去找教职吗?那其实也挺好的,我觉得你的性格更适合做学术。”

“也——不是。”路美南手中的筷子打来打去,像是在唱京剧,“我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呢。”

“嘿,这怎么能不好好想呢?”于襄急了,“你这孩子,你不要看剧本费很高,这都是一次性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可不能坐吃山空,我给你说……你怎么又看手机了?!”于襄看着拿出手机的路美南,,“是不是那个‘金主’给你发信息了!”

“还真是金主来了。”

于襄登时火冒三丈:“我靠!他还敢来!你把手机给我,我去撕碎他!这臭傻X!”

路美南把手机举到于襄面前,只见是一行字:“路编辑~~我可以咨询你一个剧本上的问题吗~~~”

而那抬头的用户名“京城我最帅”与那滤镜加到都看不清主角是人还是猴的头像,就是烧成灰、变成沫子还被踩散了,于襄都忘不了。

因为这是他老板顾鑫的号。

“表哥,我回还是你回?”

于襄轻咳一声:“你回,你回。”他战略性地夹起一筷子菜,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结果一不留神塞了一嘴干辣椒,差点没被呛死。

路美南赶快给表哥倒水顺气:“好点了吗?”

于襄摆摆手:“你别管我——他回你了吗?回什么了?”

“表哥你不是说你老板不足为惧吗,你怎么这么紧张?”路美南觉得有点好笑,“看来你还是很怕他。”

“我是怕他,我可太怕他了——我怕他作妖!我怕我周末又得加班!”

路美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你看,他只是要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他说手机说不清楚,在中国只有饭桌上才能说清楚事情,这是饭局文化——是这样吗?”

于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之前还在说饭局文化就是封建糟粕,我们公司一定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过这人说话满嘴跑火车章口就莱,说了什么估计自己也记不住。”

“那我去吗?”

于襄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自己老板想干什么,更琢磨不出这里面有什么作妖的空间(后者是重点),一咬牙,一跺脚:“去!”

“真去啊?”

“去,为什么不去!人家不是还问你喜欢吃什么,说随你选吗?白来的饭,不吃白不吃!你吃的越多,你就越给你表哥报仇!”

于是路美南也从善如流地开始回复。

边看着表妹埋头敲字,于襄边在一边大倒苦水:“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他一口闷完剩下的白开水,很显然,周末老板突然出现的短信勾起了他的悲伤,“我每天干的比牛还多。鲁迅先生吃草挤出来奶和血,我呢?我连骨髓沫子都要榨出来了!”

“太过分了!表哥我一定替你报仇!”

“对!我教你,你到时候一定要盯着贵的点!点最贵的!什么路易威登82年的拉菲,甭管吃不吃,全都满上!吃不完打包,这次一定要敲他个大的!……你怎么不打字了?”

路美南默默地抬起头:“表哥,你说的‘吃的越多’,是这个意思啊?”

“是啊,不然呢?”

“可是我为了能多吃点,已经给他说我想吃火锅了。”

“……”

那厢,顾鑫看着漂亮妹妹发来的“好啊,我想吃火锅,请问可以吗?”,立刻秒同意,然后鲤鱼打挺,在沙发上挥舞着胳膊打了一整套的猩球崛起。

可以!当然可以!

心也给你!肝也给你!你想吃什么都行啊啊啊!

顾鑫边打太极,边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他本来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要怎么解决王菁菁和莫子谦的问题,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但在经历了短短一夜的苦(深)思(度)冥(睡)想(眠)之后,他看着已经日上三竿的窗外太阳,和空空荡荡没有人随他蹦迪的顾栩公寓,灵感就像是被开了瓶盖的汽水一样喷发了:

想不通的事情为什么要继续想?他应该直接去问路美南啊!

顾栩这边没问题了,老爹那边左右也不能吃了自己——话说自己纠结这个问题,本来不就是为了路美南吗?

你看,这样一来,约饭的借口也有了,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说不定这顿饭之后两人相谈甚欢,他再故意落了个什么钱包啊钥匙啊手机啊到路美南这,到时候去拿东西吃一次,答谢再吃一次……这不就一来二去,从此绵绵无崛起了吗?

顾鑫啊顾鑫,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啊。

不过冷静了一下之后,顾鑫又发现这里面的一个小问题:

漂亮妹妹想吃的东西,怕是花不了多少钱啊……

重庆火锅才能吃多少?你就是不怕自己齁死全下巴沙鱼块虾滑龙虾,那也最多四位数撑死了……不到四位数的请客?开什么玩笑!这还怎么尽显他大户人家出身的丝滑!

说真的,当年还没发现莫子谦那家伙的狼子野心的时候,那家伙随便敲自己一顿都不止这个数,难道现在真爱的漂亮妹妹还不如莫子谦吗?

而且这是他和漂亮妹妹第一次吃饭,漂亮妹妹为了避免尴尬,提出要带上田编辑,他也同意了(其实是没有合理的诡辩好用来拒绝)。有田编辑,这就相当于是二人之间又多了个外人,而有外人在场,顾二少向来是绝不愿意落面子的。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不落面子呢?

吃一碗倒十碗?不行不行,他小时候也是背过《悯农》的,素质没有这么低下。

……

……

等等,他记得海X捞现在是不是挺红的?是不是一到饭点就得排队,排队还能排出两个多小时?

顾鑫想出了一个绝妙神点子。

***

约好吃饭的时间是第二天星期天的晚上,这一天,路美南专门穿了一条宽松不收腰的连衣裙,外加辟谷一天,除了水,几乎粒米未进。小编辑见到她的时候,此人面如菜色的样子,把小编辑吓得不轻:“你绿色隔离涂多了?”

路美南摆摆手,表示饿得难受,实在不想多说话。

“不至于吧,虽说我也没怎么吃午饭……但宰大户也不能先饿坏自己啊。”

路美南哪儿能说是自己没有正确领悟领导“多吃点”的深度用意,一门心思想要将功补过呢:“是这个商场吧?我好开心,我还没在正常的饭点吃过这家呢。”

“说得好像谁能正常饭点吃上一样。就是这里,我看看……说的是四楼,我们先去找电梯。”

海X捞,一个神奇的品牌。

虽然你走遍全重庆也找不到哪怕一家海X捞,虽然没有一个重庆人认为海X捞是正宗的重庆火锅,但矛盾的是,它确实是全国范围内最火的重庆火锅。

火到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饭点排两小时到五小时不等。等待的时间如果用来做美甲,连起来能把指甲给涂秃。

这还是路美南第一次在晚饭最标准的时间点上前往这家火锅店——顾鑫选的还是帝都最火的商圈最火的海X捞店,这让路美南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觉得倍儿有面,连带着对这个老板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路美南和小编辑边聊边朝海X捞店走,很是春风满面:“你真够意思,”小编辑感叹道,“老板请你,你都想到要带我,够朋友。”

其实路美南一开始还打算再带上表哥的——人多才吃的多嘛。可惜表哥死活不同意,表示自己平时已经看够了老板那张并非京城第一帅的脸了,多在工作之余看一秒,他都会有一种自己是在加班的错觉。

电梯已经坐到四楼了,四楼是饮食区,一到饭点,各家门口都会坐不少等候的人,来来往往的人流量也是全楼中最大的。今天人也是如往常一样的多,越靠近海底捞就越挤,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还有举着手机踮着脚狂录视频的,活色生香。

不时,他们会朝海X捞的店门口投向一瞥,眼神幽怨,不敢言而敢怒。

“田老师,”路美南拍拍小编辑,“我三次元阅读理解不行,你帮我看看——我怎么觉得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慨呢?”

“愤慨不至于吧,估计是等的不耐烦了。”小编辑没往心上放。

“那我们也需要等吗?”

“不用,顾老板说我们直接进去就行,他早就订好了。”

到了海X捞门口,情况更诡异了。层层叠叠的人围在门口,望眼欲穿,却一个进去的人都没有。椅子都被拖出了等候区,而在等候区的地上,还铺上了鲜艳的红地毯。无数人在等待,可是无数人都不进去,只是围在那里。

路美南拨开人群,陪着笑:“不好意思,让一让。”

众人给她们让开一条路,附加“侧目而视”buff,以及“背后指指点点buff”,就好像她们是过街老鼠一样:

“什么人啊……”

“素质太低了……”

“就是他们吧,这年头富二代装逼也够厉害的,老夫服了……”

“快拍!今晚热搜就是他们的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在路美南和小编辑即将怀疑人生的时候,路美南的手机响了:“喂,表哥,什么事?”路美南捂着嘴,小声地接起电话。

而身后人群也很有默契地在电话响起的瞬间噤声,真不知道是怕路美南听不清电话,还是怕太吵了听不清路美南讲电话。

“路美南!你到火锅店了吗!”于襄的大嗓门直冲云霄。

“到了啊。”

“我靠!那你快回家!”于襄很焦急地说,“别吃了,回头表哥请你吃十顿的!”

“怎么了?”

“别提了,我这周末实在不想给他干活就说生病了,让他自己去订——妈的我是脑子有泡吗!我为什么要让他自己去订!我为什么要嘴欠说我生病了不能帮他订!”

路美南越听越一头雾水:“表哥你别急,到底怎么了啊?”

“那小子不是要请你吃海底捞吗?我后来才知道他请海底捞的请法:他嫌普通的吃客不能彰显自己的独特,于是专门选择在饭点包下了一整个商场的海底捞,不让外面的食客进来,让他们站在外面,看着自己吃——你说说这是人能想得出的损招吗!”

“……”

“现在网上已经吵得沸反盈天了,别说顾栩总裁,连老总裁都给我打电话了!我的手机都要被打爆了!还有社会新闻的记者!我看再过一会儿税务局都要来了!”

小编辑拍拍路美南的肩膀,示意她往前面看。

只见在道路的尽头,一个大大的电子LED屏很是显眼。以往这里是用来喊号的,现在上面只书着一行字,滚动播出:“请路女士与田女士到餐厅就餐。”

这行字正在高音喇叭中,以喊号的方式,循环而亲切地持续高强混响。

路美南嘴角抽搐。

她挂了电话。

然后,她和小编辑手挽着手,原地一百八十度大回旋,直接朝外走:“啊呀,我好像走错了。”

“我们是要吃什么来着?今天我们是吃东北茶餐厅吧?”

“走了走了。”

“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