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三人,心中都是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李自成,李自成面目含笑,向他们三人微微颔首。
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好不容易让百姓安静下来。
郑国栋长长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念道:“天命军将重新分配土地,每丁不少于二十亩,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的百姓都有,新的知州,将带着大家分配土地,你们信任谁,就选择谁,得票最多者将当选知州……”
“我们选?”
百姓们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们并不关心谁当选为知州,而是关心土地,谁当选为知州,对他们都是一样,有了知州人选,就可以领着大家分配土地了,免费分发土地,可是几百年未遇之事,似乎太祖年间……
有些百姓敏感地意识到,只有改朝换代的时候,才会免费给百姓分发土地,难道天命军要改朝换代了?似乎天命军也是流寇的一类……
这样的话语,只能烂在心里,至少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当众说出来……
郑国栋待百姓安静下来,只是补充了一句:“现在休息一会,队伍不能乱,你们自己思索一下,一会要选谁出任知州……”
给百姓们思索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他们可以小声议论,也可以与相熟的人商量商量!
三名候选人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此时走上前来,各自向百姓们打着招呼,与以往不同,这次都是满脸堆笑,邬起宁还给百姓们鞠了几躬,基本上没什么话语,却都是向百姓献媚。
与百姓稍稍互动之后,三人回到方桌之后,各自坐到木椅上,三名士兵上前,用厚实的黑布将他们蒙上双目。
百姓以为就要投票了,有不少人已经举起双手,郑国栋再次走上前,面对百姓,用右手向身后一指,道:“天命军对这次选举知州的事,那是非常慎重,连大都督都到场了……”
李自成向前两步走,进入厂子的正中央,又抬头扫了全场的百姓一眼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百姓都是闭了嘴。
百姓原本不知道“大都督”是多大的官,但此时此刻,李自成所表现出来的气度、身段等,看起来就是大官的样,比郑千户威严多了!
百姓一向怕官,现在面对的又是比官府还要可怕,据说是shā're:n不眨眼的流寇……
李自成的目光巡视已毕,向百姓鞠了一躬,然后挥挥手,裂开嘴笑道:“本人李自成,现在是天命军的大都督,但原先也是和你们一样,泥腿子一个……”
“哈哈,”百姓们也是大笑,“这个大都督,原来和我们一样,也是百姓出生……”
“难怪腰板粗壮,耕地该是把好手!”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给我们分派土地?”
……
何小米见百姓闹腾开了,遂走上前,双手向下按了按,让百姓们暂时安静下来。
“本都督出生农家,被朝廷盘剥,连隔夜粮都没有,一家大小饿得直哭,所以才走上谋反的道路……”李自成忽地用衣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本都督知道百姓的疾苦,无论为农为商,朝廷不断加税,百姓必然无粮可食……所以本都督立誓,天命军所到之处,要让所有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耕’,如果谁违反了这些规定,本都督必会严惩!”
“啊……”百姓顿时惊呆了,列朝列代有谁将百姓放在心头?大都督话,难道是真的吗?
也许是真的,天命军刚刚到了商州,就要给百姓分发土地……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从士兵到百姓,掌声经久不息,就连禁区外女人孩子,也是不断鼓掌凑热闹。
百姓不喜欢大话空话,实惠是他们唯一的愿望,他们不会说甜言蜜语,掌声就是他们的心声!
郑国栋、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四人,虽然也是随着人群鼓掌,脸上却是异常尴尬,盘剥百姓的事,他们以前也没少做,如果不是大都督既往不咎,他们哪有资格在此落座?特别是单成雄,他原本是税课使,征税是他最主要的工作,为了完成西安府下达的定额,他可是……
他们的内心,都是胆战心寒,不知不觉扭头看向李自成,但除了郑国栋,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三人都被黑布蒙目,什么也看不到。
李自成也看不到他们,他的眼里,全是在操训场列队的百姓:
“官府盘剥百姓,让百姓生活无着、卖儿卖女的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天命军来到商州,今年不征税,以后征税,都是十五税一,没有辽饷、练饷、剿饷,没有人头税……”
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这一次,天命军的士兵并没有暗中引导,完全是他们内心的召唤!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天命军的政策,也需要由知州去执行,”李自成道:“现在天命军给你们选择的权利,你们认为,谁最为清廉、最为公正,你们就选择谁!”
这一次的掌声稀稀疏疏,百姓多半都在沉思,究竟如何行使自己的选择权。
李自成知道,现在的百姓,没有文化,没有国家观念,自私自利的心里非常重,仅仅施恩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立威,“各位父老、百姓,天命军竭尽全力,关爱自己土地上的百姓,但你们也要遵守有关的制度,要是谁敢弄虚作假、不遵号令、扰乱会场,本都督必会严惩,甚至取消他的土地分配权!”
百姓们看着李自成已经变得萧瑟和坚毅的脸色,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连外围的女人孩子,都是屏主呼吸。
李自成向百姓鞠躬之后,悄悄退场了,郑国栋根据李自成安排,宣布了选举知州的规则。
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三位候选人面前的方桌上,都放着一个大的箩筐,箩筐现在是空的,为示公正,郑国栋将三个箩筐一次掀开,让百姓们观看。
百姓依照队列,依次上前,走到方桌前,士兵们给每人发放一粒黄豆,百姓信任谁,就将黄豆投放在谁面前的箩筐中,选举结束,谁的箩筐中黄豆最多,谁就成为新的知州。
规则本身没有问题,候选人又被蒙上双目,实行的是“无记名投票”,无论谁当选,都无法对选民打击报复……
百姓们按照士兵的指示,每三列一组,开始向前移动,行进到方桌前,士兵们才会发给一粒黄豆,然后看着百姓将黄豆投入某位候选人的箩筐中,选择谁是百姓的权利,士兵们不会干涉,只要不是将黄豆带回家就行。
投过黄豆的百姓,回到操训另外一边重新排队,一方面是等待选举的结果,另外一方面,也是防备百姓重复投豆。
起初的时候,百姓们不太习惯,为了将黄豆投入谁的箩筐中,往往绞尽脑汁,甚至迟疑不决,等到一排的士兵投豆结束,无论是士兵,还是后面的百姓,都是轻车熟路,速度上加快了许多。
三名候选人都被蒙了双目,在选举结束之前,并不知道确切的结果,只能根据黄豆落筐的声音,大致判断出直接得票的多少,现在最紧张的,就是他们三人了。
当大半的百姓投豆结束后,邬起宁面前的箩筐,黄豆已经塞满了,士兵们不得不重新取了一个箩筐放在一边。
李自成觉得奇怪,这个邬起宁,在百姓中真要这么高的威望吗?百姓多半还是有从众心里,谁的箩筐中黄豆越多,给他投豆的人也就越多。
结果并不重要,谁当选知州,对李自成来说,都是一样。
对百姓来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无论知州是什么样的人,百姓对他们都会比以前更加信任,接下来的土地分配工作,也就越顺利,于天命都督府而言,现在急需一名知州来主管民政,官民关系越融洽越好。
新当选的知州,也会与以前有所不同,他不是朝廷任命的,也不是天命都督府直接任命的,而是由百姓选举产生,至少在短时间内,他对百姓有着感激之情,行事不会太过偏激,多少会对百姓关心一些。
落选的官员,心中也会有所触动,天命军的行事风格很特别,今后要想出任知州,甚至升职,必须得到百姓的支持。
这是一次简易、初步的选举,或许有许多不太完善的地方,今后未必会推广,但至少在当前的商州,能让百姓尽快认识、接受天命军……
李自成看着百姓队伍不断前进,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次选举的结果,除了候选的三人,其他人早就一目了然了,邬起宁所得的黄豆数量,超过总量的一半,当选为商州的知州。
他解开蒙在双目上的黑布后,立即鞠躬感谢所有的百姓,并当众表示,今后行事,无论是征税,还是分配土地,必会公平对待每一位百姓。
经过与李自成口头协商,邬起宁决定,新元之前,先将城外的土地分配了,所有的土地,无论原先的主人是谁,都要参与重新分配;离城稍远的村庄,新元之后,也会尽快分配,尽量不耽误百姓春耕。
祖哨典、单成雄的得票数,分列第二和第三,在知州的竞选中落败,原本要取消任职资格,但李自成考虑到现在的商州,特别缺少文官,临时任命祖哨典为审判官,独立行使审判权,与邬起宁二人互相监督、互不统属;单成雄为邬起宁下属的税务官,受邬起宁统属。
李自成当晚召见了邬起宁、祖哨典、单成雄、郑国栋四人,既是向邬起宁他们表示祝贺,也特别交代了天命都督府的行事风格和律法,对于天命军的现状,也是大致做了通报。
四人都是惊讶不已,原本以为天命军只是一股实力较强的流寇,没想到已经割据了青海、甘肃、四川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