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当即传令,第二营、第七营分出小股部队,沿着秦岭山隙的陈仓、褒斜、傥骆、子午四道,分别进军,袭扰孙传庭。
孙传庭在固关城下伤亡惨重,一时无法突破,西安所、汉中、长江三路兵败,更是让他惊心。
又被天命军从侧后方袭扰,唯恐像熊文灿那样,被天命军断了后路,便撤兵回凤翔府,护卫着大散关,进可威胁固关,退则可回西安。
四路大军接连失利,传到京师,杨嗣昌面如土色,这天命军……
除了左良玉在湖广围剿罗汝才,他能调动的军队,已经全部调动了,原本指望一战而灭天命军,没想到竟是全面溃败的结局。
官兵在剿灭流寇的过程中,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但以前的战争,基本上都是撵着流寇打,即便失败,也是被流寇伏击,流寇都是打一仗就跑。
但今日的天命军,却是硬碰硬,在双方的正面战场全面击退了官兵,熊文灿、傅宗龙都是被击溃,士兵伤亡七八成,根本没有了再战之力,洪承畴的军队需要整顿,只有孙传庭一路……
杨嗣昌根本没有想着让孙传庭再去惹天命军,现在湖广空虚,天命军一旦趁虚而入,大规模进袭湖广,那后果不堪设想……
杨嗣昌原本还想着隐瞒,但随着孙传庭撤军,他的计划已经全面破产,再要隐瞒,不仅要掉脑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
告诉皇帝又能怎么样?
皇上即便饶过自己,也会要自己拿出对策,自己又该怎么办?
马撇的天命军!马撇的李自成!
杨嗣昌一拳捶在方桌上,皮肤上迸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早就说过,与大清议和,然后集中力量剿灭流寇,都是朝中的言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天命军已经养成气候……”
他收拾好讯息,一步一挨,去了乾清宫,想要求见朱由检,当面寻求对策,一路之上,绞尽脑汁,竟是没有半丝法子。
这个天命军……
杨嗣昌长叹一声,抬眼一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乾清宫的宫门,他硬着头皮,让太监通传。
朱由检立即在西暖阁召见了杨嗣昌,“文弱,四川的战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朕为何没有听到任何讯息?”他头也没抬,继续盯着面前的奏章。
杨嗣昌原本就是如坐针毡,听到此话,顿时如坠深渊,原来皇上一直记挂着剿匪的事……他慌忙离座,匍匐在地,不住用额头叩地,“皇上,臣死罪……”
“文弱有什么罪?”朱由检抬头,忽地皱起眉心,道:“难道四川的流寇脱逃了?”
“不是脱逃……”杨嗣昌实在说不出口,一面大哭,一面狠狠地用脑袋撞击地面的金砖。
“没有脱逃?那文弱有什么死罪?”朱由检笑道:“文弱不必如此,有什么话就直说,”顿了一顿,又道:“朕的朝堂之上,虽然文武百官甚多,但于军事上,也就文弱能让朕放心了,说吧,只要不是滔天大罪,朕都能赦免!”
“皇上……”杨嗣昌见朱由检心情尚好,遂咬着牙道:“四路剿匪大军,都是无功而返……”
“奥……啊……”朱由检拍案而起,大声呵斥道:“文弱,你说什么?”
杨嗣昌大恐,但话已说出,不可能再改口了,“皇上,臣不敢撒谎,四路围剿天命军的大军,没有一路取胜……臣……臣……”
“没有一路取胜?”朱由检将御案上的奏章仍在杨嗣昌的背上,“你不是说,四川的流寇,可以一战而灭吗?”
“皇上……”
“朕明白了,”朱由检稍稍冷静下来,“不是没有取胜,是都战败了吧?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杨嗣昌只得战战兢兢将傅宗龙、熊文灿被击溃的事,详细说了,“皇上,傅宗龙、熊文灿部,士兵的人数太少,但洪承畴、孙传庭部,虽未建功,却是全身而退……”
“好,好,好,”朱由检怒极,一脚踢在御案上,“在流寇面前,全身而退,朕应该给你们记功是吧?”
“臣不敢……”
“朕的王朝,家底都被你们败光了……”朱由检颓然倒在龙椅上,双目失神,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皇上……”
“说吧,”朱由检也不看杨嗣昌,淡淡地道:“四路大军新败,你打算如何收拾天命军?”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杨嗣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剿灭天命军,偏偏皇上发问,他偷偷抹了把汗珠,支吾着道:“皇上……皇上,为今之计,必须增派兵马,千万不能让天命军养成气候……”
“兵马?除了辽东,何处还能派出许多兵马?”朱由检瞪了杨嗣昌一眼,道:“难道要将蓟辽的兵马调过来?”
蓟辽?杨嗣昌心中一动,忙顺坡下驴子,“皇上,臣还是那个意思,为今之计,只有与大清议和,稳住辽东,才能集中力量剿灭流寇!”
“议和的事……”朱由检又是一瞪眼,谁让你无用,让黄道周搅黄了?
杨嗣昌却是恬着脸,这是他的救命稻草,忙道:“皇上,如今黄道周已经远赴江西,朝着反对的声音,肯定弱得多……依臣下的意思,谁要是反对,便让他去四川督军……”
“胡闹!”朱由检呵斥道:“言官们从来未曾经历过兵事,他们写写说说可以,岂能付诸督师之权?军事乃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皇上,那议和的事……”
朱由检默然不语,他也明白,为今之计,的确需要通过议和来缓解两线作战的压力,但这样的事,怎能出自君王之口?言官们一向无事,都是苍蝇似的盯着朝政。
如果有人让言官们闭嘴,再与鞑子达成和议,朕再顺势而为,走个过场,也算是顺应朝中大势……
杨嗣昌见朱由检没有明确反对,心中暗喜,如果朱由检同意议和,不但可以节约北线的兵力、钱粮,还可以转移皇上对四川兵败的恼怒,或许这一关就这么过了!
“皇上,议和之事,宜早不宜晚,皇太极曾经说过,一旦议和不成,便于秋季兴兵来犯……”
“朕堂堂大明,难道还能怕了皇太极不成?”朱由检刚刚消失的怒火,一下子又上了上来,“文弱,你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臣实在是为大明的千秋万世思量,只有北方停战,才能集中力量剿灭四川的流寇,”杨嗣昌知道,天命军盘踞四川不走,已经算不得流寇了,但皇上这段时间热衷于招抚,遂道:“皇上,即便要招抚天命军,也要先打败他们,只有让他们认识到朝廷的强大,他们才有可能安心接受招抚……”
朱由检点点头,却是不肯明确表态。
两人正僵持不下,忽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皇上,首辅刘大人紧急求见!”
杨嗣昌心里一个“咯噔”,刘宇亮现在来干什么?不会也是为着四川的事吧?也罢,他既然愿意蹚浑水,就交给他吧,我也懒得为流寇操神呢!
没有意外,朱由检召见了刘宇亮。
刘芳亮半躬着身,急急冲入西暖阁,看到朱由检,忙扑倒在地,“皇上,大事不好了,鞑子又入关了……”
“什么?”朱由检刚刚回到胸腔的心脏,再度猛地窜起,“刘爱卿,你说什么,鞑子……”
“是呀,皇上,鞑子兵分东西两路,东路鞑子的主将多尔衮,由董家口入关,兵锋直达丰润,西路鞑子主将岳托,由墙子岭入关,已经接近密云,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蓦地瞥见杨嗣昌,忙道:“杨大人也在?难怪到处找不到……”
朱由检顿时浑身冰冷,用手指隔空点着刘芳亮的脑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嗣昌克制着心中的震惊,悄声道:“刘大人,前期为何没有讯息……这讯息也来得太迟了……”
朱由检听到,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杨爱卿、刘爱卿,正好你们都在,你们说说,该如何应付鞑子?”
刘芳亮一向主官礼部,对军事并不擅长,再说,有皇上面前的红人杨嗣昌在,他才懒得惹火烧身,便闭口不言。
杨嗣昌抵不过,便道:“皇上,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前方缺乏统一的指挥,为今之计,朝廷一方面诏令各地兵马勤王,同时尽快选出督师之人,统一指挥亲王的兵马……”
“对,对,赶紧选出督师之人,”朱由检急道:“卢象升不是很能打吗?杨爱卿、刘爱卿,速速传旨,让卢象升总督各路勤王的兵马……”
“皇上,”杨嗣昌急道:“今年六月,卢象升回乡守孝,此时的宣大总督是陈新甲……”
朱由检挥着手道:“那就让陈新甲暂时顶着,立即传旨,夺情,让卢象升快马赶赴京师……”
“臣遵旨,”杨嗣昌看了眼刘宇亮,道:“臣立即回兵部,让卢象升立即赴京!”
刘宇亮忙道:“传诏卢象升的事,由臣回内阁拟旨吧,皇上还是听听杨大人如何退敌吧!”
朱由检是真急了,“刘爱卿快去,用快马,一刻也不能耽搁!”
“臣遵旨!”刘宇亮向朱由检行了一礼,丢下塘报,起身急匆匆去了。
杨嗣昌看着远去的刘宇亮,心中一阵恶心,关键的时候,就知道逃避,亏你顶着内阁首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