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黑松林的风声

除夕之夜。黑松林。

话说当晚林江仙趁着黑面佛与黑衣人打斗之时,以他绝妙的“踏鹊枝”轻功带着师潇羽迅速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及至黑松林时,天色已经黑尽。林江仙胸前中了黑衣人一掌,到得此时,发作起来,且越来越痛苦。不得已,他只好将师潇羽先置于一棵背风的黑松树下。

“我可以给你解开穴道,但你得答应我,你不准大声喊叫。解开穴道后,你乖乖给我在这呆着,不许乱动。”深色的夜幕下,林江仙半是威胁地说道,“否则,就别怪我无礼了。你知道我是谁的!”

师潇羽只凭着声音瞪着他,不作任何回应。

黑暗之中,伤痛难忍的林江仙也没有认真等她的回应,就为其解开了穴道。

察觉到师潇羽并无任何反抗的举动,林江仙也慢慢放下手来,捂着胸口背倚着树根在师潇羽的不远处缓缓坐了下来,盘膝打坐,运气疗伤。

不多时,“听话”得有些出人意料的师潇羽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两条麻木的腿,整个人不觉松泛了许多,警惕的眸子也逐渐恢复出日常的底色。

“这种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我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啦,那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大声喊叫?”说话间,师潇羽向着林江仙走近了一步。

“你倒是乖觉!”林江仙略一哂笑。

然,笑容还未泯,喉间已多了一把刀。好家伙,这个女人身上居然还藏了一把刀!他不知道,自从经历他那次掳劫之后,吴希夷便给她偷偷塞了一把玉靶压衣刀,以作防身之用。

“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兵已在颈的林江仙满不在乎地扬起他的下巴,似是故意挑衅师潇羽手中之锋刃。

“哼——”师潇羽以刀扼喉,嗤地一笑道:“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救命恩人!这说出去,有人信吗?”

林江仙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道:“祁夫人向来机智过人,今日却被人家用一条巾帼就给骗了,这说要是出去,有人信吗?”

师潇羽忿忿地咬着唇,“不管你怎么说,竹茹是被你害的,我要为她报仇——”说着,她往握刀的手心又注了几分力道,可就在下定决心之时,她忽然停住了刀。

“怎么还不动手?”林江仙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听其从容有度的语速,大有引颈就戮慨然赴死之坦然。

借着雪光,师潇羽看见了刀刃上的一滩水渍,溯源而上,这滩水渍乃是从他鬓间渗出后经耳背后面的凹地,辗转至他那福薄的耳垂处,最后才低落在她的刀身上,不过,大部分的水渍都是选择了顺流而下,将他的衣领完全浸透。

他受伤了!

师潇羽直到此刻才发觉他受了重伤。

然后,她手里的刀再也不能往下了。

“那人到底是谁?”

“听闻祁夫人耳韵过人,乃是有口皆碑,原来也只是浪得虚名!”

师潇羽哑然不语,目光在深浅不一的夜色之中曲折延伸,松间的一缕清风夹杂着一星雪絮从迷宫般的黑松林间百转千回,看似水穷水尽已无路可走,却在不经意间已飘回到了曾经的某个时刻。

斯时,师潇羽就在林江仙与黑衣人的不远处。

“你究竟是谁?”林江仙急声问道。

“我是谁,你又何必明知故问。”黑衣人刁滑地回道。

很明显,黑衣人也很清楚他们的对话在师潇羽的耳力范围内。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你我又怎么在此相遇?”

“你在故意陷害我!”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林江仙望着他那张画着刘备头像的面具,却看不到一点仁义的影子。

“你无中生有陷我于不义,还怪我不仁。”

“若不是你自己无事生非,又何至于此?”

二人皆按兵不动,因为二人都已浅试身手,都很清楚凭着各自的轻功,此刻两人谁也别想脱身遁走,更别妄想带走师潇羽,所以,两人都在等待彼此的某个疏漏,好伺机而动以待金蝉脱壳。

不过,林江仙适才触其脉息,察知对方的武功乃在己之上,但对方为了隐藏身份,不曾施展其本家功夫,连武器都未曾亮出,所以自己得以与之周旋至今。

而后,竹茹冲开穴道,黑衣人闪身其后,佯作偷袭之举,不想,他只是虚晃一招,并未施诸彼身,而林江仙不及细辨,错手误伤了竹茹,以致竹茹跌足落水。尽管他这一次出手很仓促,但他很确定,自己使出的并非“金翅擘海”。

“你杀了你的美人!”黑衣人冷笑道,隔着面具,林江仙都能感觉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林江仙错手杀人,也是心惊不已。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竹茹是生是死,他只知道自己出手时未遗余力,不仅将竹茹误推入河,还将竹茹疾挥而出的一根青丝篾给震断了。

惊骇之余,他瞥了一眼师潇羽——她在谛听二人的对话。

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因为失望和猜疑而生出的惊恐,他很想辩白,可事实胜于雄辩,的确是他将竹茹推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自辩已然无济于事,那不如将计就计。

“哎呀呀,真是可惜了,你也不拦着我,我刚那一掌过去,这美人怕是凶多吉少了呀。”林江仙不无懊悔地疾呼道,眼睛在埋怨对方没有事先提醒他。转眼之时,他瞥了一眼师潇羽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放心,这么冷的江水,就算没淹死,也会冻死的。你若不放心,可下去看看。”面对林江仙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黑衣人充满了警惕。

林江仙嘿嘿一笑,亦推托道:“你真以为我叫林江仙,就是这江上的神仙啦?这凫水弄潮,我可是一窍不通,还是你下去看看吧。”

黑衣人道:“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江仙睨了他一眼,悻悻然道:“你这个还真是冷酷无情。怪不得,七星楼上,我被那个南星婆娘追杀,你也见死不救,害的我被她砍掉了一根手指头。要不然,那次,我们就成了。”

林江仙突如其来的即兴表演有些拙劣也有些生硬,但此时此刻,这样差强人意的表演或许才是恰到好处。

他那半真半假的脸上就像带着一张诡秘莫测的面具,叫人看不穿也看不透;不过,最值得叫绝的要数师潇羽的眼神,将这出好戏配合得天衣无缝。

黑衣人见其左手小指果真折了一截,又见师潇羽那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眼神,故而有了几分相信。

“一根手指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伤。”

这个心思细密之人啊,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他明明嗅出了林江仙的狐狸骚气,可为了不让师潇羽察觉自己深远而老辣的思虑痕迹,他作出了这个未加深思熟虑的回答。

不过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是啊,明明是竹茹以竹篾削掉了他的小指,怎么变成南星的空无剑了?而身为“同伙”的黑衣人怎会不知道?

懊悔无及的黑衣人暗暗觑了二人一眼。

“还好!他俩的神色未变,看来自己的话并未露出什么马脚。”黑面人虚惊一场,暗自庆幸。

“世人皆知,我林江仙风流一世,全靠我这一双苏苏手,别看这只是一根小手指,在女人的身上轻轻滑过,就能让她们神魂颠倒。如今她坏了我这根手指就等于废了我这只手!叫我以后如何再显风流?”林江仙神气活现地伸着那截只剩半壁江山的手指头,带着一种炫耀的口吻道。

“那简单,谁害的你,你就去找谁要回来啊。”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回道。

“我才不要她的,一双茧子手又粗又糙。”

“那你要谁的?”

“她的。”

“她?”

背向而立的师潇羽能感觉到有两束不怀好意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后背。

“她一向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这皮肤自然要比那个南星柔滑的多啊,况且谁都知道祁夫人丝竹管弦样样精通,想必这手指也定比常人要灵巧的多。你看这五根葱指,滑腻如玉,娇胜芙蓉,嗯——还有一股子香味呢!这样细皮嫩肉的纤纤玉手才配得上我的‘苏苏手’嘛。”说话间,林江仙顺势捧掇起师潇羽的左手,像一个惯常逢场作戏的狎客般不住地赞美着。

一旁的黑衣人对此嗤之以鼻,见着林江仙抓着师潇羽的手便不肯释手,隐隐觉得不妥,一脸戒备地伸手阻道:“林兄,既然如此喜欢,不如就将这十根手指都剁下来,拿回去好好欣赏。”

“没想到你比我还暴殄天物。”林江仙带着一分鄙夷的目光盛赞着黑衣人的主意。

“一朵快要凋零的花,何足惜哉?还不如趁她香消玉殒之前,好好利用一场呢。”黑衣人很冷淡地说道。

林江仙怔怔地瞥了他一眼,一种彻骨的寒意从那张面具底下缓缓渗出,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的出来,这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错。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林江仙望着师潇羽身前的梅花香囊,嘴里低吟着这句所有采花贼都奉为金科玉律的处事箴言。

吟罢,他的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向了师潇羽写满抗拒的臂弯里。

“林兄到底是惜花之人,‘折枝’这种事还是为兄来替你做吧。”黑衣人意欲再次制止林江仙那只不安分的手。

不过这次,林江仙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笑话,我林江仙什么时候采花,还要劳他人之手的?”

“林江仙,你不要得寸进尺!”黑衣人也不准备再这样虚耗下去。

“我就得寸进尺了,怎么着?有本事,你摘了面具,我们面对面打一场啊。”林江仙带着十足的挑衅味叫嚣道。

“哼,你这个人好歹毒的心肠。明知道我被人毁了容,无颜见人,你却故意想让我出丑人前!”黑衣人捂着面具,悻悻道,“好啊,你要打,咱们打一场便是。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原来这个人貌丑,才不肯摘面具。哼,我今天非要撕破你假面具来看看你到底是何方鬼神!林江仙在心中默道。

默念完,林江仙使出了他一直深藏不露的云屯寺绝学——金翅擘海,以迫使对方现出原形。

而正当二人打斗地难分难解之时,黑面佛翁若水不期而至。

黑面佛一出现,二话不说,径往着师潇羽飞奔而去。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黑面佛这个“渔人”显然是水性太差,当他笨重的身子落在船板上时,船身也陡的为之一振,失去平衡的他瞬时像一只老王八一样摔了个四脚朝天。

最后,眼疾手快的林江仙捡了这“渔人之利”。

而这一切,师潇羽虽未都看在眼里,却都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