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还远未到“昭然若揭”的地步,而某些人的用心,倒是已“昭然若揭”。
杏娘用她的那双眼睛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就连黑面佛和林江仙身上的伤痕,她也没有放过。
“九爷,祁爷,我真的没有伤害祁夫人。祁门与云屯寺有大恩,我怎么会那么做?”林江仙似乎还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做云屯寺的一员。
“怎么就不会?七星楼,你不是已经干过一回了!”黑面佛笑里藏刀地说道。
“那次,我不过是想提醒祁夫人如何对付鬼金羊博舆的天尸眼,并没有对祁夫人有任何不轨!”林江仙说的是实话。对此,祁穆飞和吴希夷早已了然。
杏娘也从师潇羽那里也得知了这个风流子那次“采花”的目的,不过当时她对“采花贼”这样的人物深恶痛绝,故而并未像师潇羽那样对他给以宽恕。
当然,到得此刻,杏娘对他也未必能完全消除成见,“荼蘼花残,彼岸无岸”——这依然是杏娘对他此生结局的预判。
“谎话连篇!若你不是对祁夫人有不轨之心,那你为何又要使用迷香?”黑面佛唯恐天下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在他原有的声量基础上又着意增添了几分。
“前辈此问,其心可诛!”林江仙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嘿——”黑面佛以眼还眼道,“我这一问怎么就诛心了?”
“前辈又未用过我的香,怎知那是迷香?”
“你那没廉耻的香药,天下谁人不知。”
“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就是真的了?”林江仙问道,“那天下人都称您为‘佛’,那您就是‘佛’喽?”
黑面佛顿口无言,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像金鱼的一双眼泡一样圆鼓鼓地向外凸出,突兀地露出一片与之肤色迥别的眼白。
噎了半晌,他那犹似被人扼住喉咙的面孔变得愈加狰狞,就好像一盆烈火从心头掇起,却不知往何处发泄,如此暗恼了片刻,他忽地面色一改,转作怒目金刚之厉色,瞋目大喝道:“无耻狂徒,你休要狡辩,混淆视听!你敢说,你对祁夫人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林江仙以轻蔑而冷峭的眼光瞟了黑面佛一眼,道:“没错,祁夫人姿容出众,世间但凡识些善恶美丑的男人都会一见倾心……”
尽管此刻许多人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戳进了他的脊梁骨,尽管此刻黑面佛的口水像一剂毁容的毒药一样喷洒在他的面孔上,但林江仙依然毫不吝惜他对一个女人的赞美。
实践证明,除少数女人会因为他这种轻薄的赞美而羞愤而死,大多数女人还是很喜欢聆听他这种露骨而热情的溢美之词的。
当然,他也知道,作为那些女人的男人,却未必能接受自己的这种赞美了,就算自己是出自肺腑出自真心,他们也是无法容忍的。
所以当黑面佛带着某种可鄙的目的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向对方也抛去了一个鄙夷的白眼,他明白黑面佛只是唯恐沉醉的祁穆飞听不到他的声音而已。
“但我林江仙可以对天发誓,我对祁夫人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更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林江仙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因而,他在说每个字的时候,都倾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声量和力量。
“嗯……我知道……我知道……”
醉眼朦胧的祁穆飞与乌有禅师以背相枕,引壶自酌,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似乎连他的意识都是很模糊的——没有人听清他这三个字之后的那一串犹似呓语一般的默语。
而就这平淡的三个字让现场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连现场的空气都骤然凝固了起来,每个人的表情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冷空气给冻结了。
融雪的日子确实要比下雪的日子冷得多。
屋顶上初融的雪水顺着屋檐下长长的冰棱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落在冷冰冰硬邦邦的砖石上,溅起一朵放射状的水花,这样的水花,花开花谢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花谢之后,它就默默无闻地沉入了最先裸露的大地之中,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未来它还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人们的眼前。
虽然祁穆飞说的是无涉主旨的醉话,但林江仙知道这句醉话已经让他暂时豁免了死刑。
“那你带走祁夫人之后,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玉蕊问道。
林江仙环顾四周,尤其警惕地瞥了一眼黑面佛,神色略显忧疑,仿佛在说:“事关重大,当下言宣,恐为不妥!”但玉蕊以坚定的眼神回应了他:“但说无妨!”
林江仙凝思片刻,如实地回答道:“昨晚,落星墩这一带暗伏了很多杀手,我救走夫人之后,未免杀手追杀,就赶紧带夫人离开了这里,我知道祁爷去救助墨五爷了,所以我就带着祁夫人往上游方向去了。”
“然后呢?”玉蕊追问道。
“路上,我遇到了清凉山无双居士陆渊博。”
没等林江仙说完,黑面佛便已急不可耐地插话进来:“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听说当年你**了人家陆渊明的老婆,气死了陆渊明。还好陆渊明还有陆渊博这个好弟弟。不仅把他嫂嫂当自己老婆一样养着,还遍告天下要杀了你为他的兄长报仇呢。”
说起林江仙的风流史,这些置身事外的看客们总比林江仙本人还知道的多也详细得多,而且,他们也总是很慷慨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分享给大家,以显示自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无私。
“哎呀,昨晚这仇又是没报成啊。看来这以快剑出名的香山剑也不过如此嘛,你都受伤成这样了,他都没伤你分毫,到底啊还是你林公子的两条腿跑得快啊。”黑面佛不无遗憾的叹息声中掺杂着他的某种恶意,当然也有他对陆渊博无能的一种嘲讽。
林江仙瞪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那厮非要与我纠缠,没办法,我只好将祁夫人藏在一棵黑松树下。可等我甩掉姓陆的之后,再回那棵黑松树下找祁夫人时,她却不见了。我四下里找过,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想来那人轻功必定十分了得,而昨晚在这里出现的那名黑衣人,他的轻功非常人所及。”
“那棵树在哪里?”玉蕊疾声问道,身后的匪风已蓄势待发。
“就在宫亭湖附近的黑松林里,边上就是严子村。为防万一,我还特在那棵树上系了一个绣有荼靡花的香缨。”
“匪风,立即带人去!”
“是!”
匪风衔命而去,转瞬间已不见他的踪影。子虚禅师和乌有禅师的两个徒弟不言和不语愕然相觑,默叹道:“可比得上师父的灵岩飞渡了啊!”
匪风离去后,玉蕊继续追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师父……子虚大师和乌有大师的两位弟子不言和不语。见他二人被两个昆仑奴纠缠陷入了困局,所以我就上前帮他们解了围。之后,就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从不言不语二人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撒谎,但也很显然,虽然他们承认林江仙说的是事实,但他们都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若不是那连个粗莽的昆仑奴一直纠缠他们,他们根本不会同意林江仙与他们一道上路。
黑面佛的那两个徒弟班奴和飞奴刻下也在现场,不过他俩的反应有些古怪,两个人一脸畏惧地都低埋着头,怯怯地缩在一块,好似是在抱团取暖,又好似是互相抚慰着对方。
这两人是尾随着不言不语来的,见着师父在场,便相偕站到了师父身后。一见着这两个人,黑面佛就气不打一处来,恼恨地睨了两人一眼,就更无半句话。
对这两个窝囊废,黑面神此刻真是恨不得一刀剁了他们俩,若不是他俩无能,这林江仙怎么可能会有不言不语这两个出家人作他的时间证人?
虽然他很不喜欢出家人,但是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这种出身名寺宝刹的出家人有一种天然的虔敬与信任。虽然他被公称为“佛”,但得到的从来都不是鲜花或百果,而是人们由内至外的羞辱和厌弃。
“我说呢,你怎么会知道如何对付天尸眼,原来你早就和你师父的弟子勾搭在一块了。不语和尚,出家前俗名凌化,乃是梁山好汉之后,其父曾托庇于“明空院”洪寂大师门下,听说也学会了天尸眼。”
当许多人对这位长相俊秀皮肤白皙的小和尚都不曾注目时,黑面佛就已经将他那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神延伸到了只有他这种“老江湖”才涉足过的地方。
直到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这位略显平庸的小和尚。在他那干净清爽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梁山好汉的影子。
“小僧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天尸眼的破解之法。”乍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语和尚显得有些拘谨。
“那他如何知道?”
“小僧不知。”
“小和尚,你师父没教你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的学你师兄这般不老实?”
“小僧没有撒谎。”不语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多年的持斋把素,让他看着稍显瘦弱;多年的诵经呗佛,让他看着稍显迂执;多年的香火熏陶,让看着稍显温驯,再加上他那张天生稍显稚嫩的脸蛋,让人瞧着他是那样的软懦可欺。
不过,他每次张口都会让人隐隐感觉到他骨子里的那股铮铮铁汉的坚韧与勇气。
黑面佛瞥了不语一眼,再回看了他的那两个四肢发达的徒弟一眼,心头愈觉不快。只当下,他还不好发作,只得背过脸去,暂不理会这两个身高高人一头气度却低人一等的废物。
“如果你没有撒谎,那就是你师兄在撒谎喽?不然,他怎会知道天尸眼的破解之法呢?”黑面佛俨然成了当下唯一的主谳者,嘴角还微微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玉蕊既不阻拦也不置词,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看着这两个作恶多端的人互咬对方,着实大快人心。
不过,更重要的是,根据竹竿的回报,有一人证马上就到——孰真孰假,立时可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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