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芭蕉的扇柄之末端藏有两枚毒针,一为蝎子尾上刺,二为黄蜂尾上针,然,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墨门之人从来不屑用毒,也从来不屑绿天芭蕉这等妖妇。
孰料,今日侯度竟会栽在这个毒妇手上!
彼时,祁穆飞分身赶来,急忙施手为侯度救治,但很可惜,已回天无力,只得给他喂下一粒九转元香丸,好让他与玉蕊说完最后几句话。
觑见祁穆飞手上的针还未落下便即收回,石镇恶料知情势不妙,当即握紧了手里的梨花杖。
倏尔一道流星似的火光从身后冲天而起,强烈的白光霎时撕开了他眼前这道黑沉沉的夜幕,将所有人的面目照亮。
转瞬而逝的电光火石之间,他见墨尘脸色大变凶相毕露,黑暗阴冷的眼睛里布满阴毒的杀气,其脸上的恚怒与悲愤无以复加。那凌人之气势、冲天之怒火,望之阴戾可怖,令人不敢以目相视,更不敢以杖相对。石镇恶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数步。
不过,墨尘此刻根本无视他的存在。
火光明灭间,他飞掷苴杖,横掌劈空,隔空使出一招“九霄飞鸿”,以木撼木,以花摧花,将这一树墨梅振得惊魂失魄珠零玉落。
顷刻间,落英霏霏,落木萧萧,万千芳魂,或绕云帆,或卷风灯,或抟风竞上,或击水蹈波,所到之处,风起浪涌、天崩地坼,仿佛世间万物皆在这风卷残云般的奔袭之中化作了虚无,除了一缕天香,依稀可闻。
见此情形,石镇恶按兵不动,绿天芭蕉悔惧当场,而云臻子则依旧不知死活地左顾右盼,良晌,他将目光锁定在了玉蕊身上。
“对方已断一翼,何不趁机再折一翼?此等良机,岂可坐失!”
趁着墨尘以人面桃花之术加之绿天芭蕉之时,他偷偷转到了玉蕊身后。
那双蠢蠢欲动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幽暗而狭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猎人瞄准猎物时的狞笑,而丝毫没有意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还没等他那双肮脏的爪子伸出来,南星的流星镖已送到他的嘴边,将他嘴上那两撇胡子连皮带肉一起撕了下来,这“嘶啦——”一声,实在爽利,也实在狠辣。
云臻子初时还不觉得,然而,很快他的舌头上便舔到了血的味道,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痛。
怪只怪他自己平时唯恐假胡子露馅所以特意用鱼胶护牢,害得他此刻剃胡如剜心,剧痛无比。
不过,此时的云臻子也顾不得再去维护自己的形象与面子,虚抡云雷锁,往左匆忙斜闪而过,方避开了南星那狠辣无比的“流星坠”。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虽然他侥幸避过了南星,但一转头,又迎面撞上了从船舱中走出来的祁穆飞。
话说蒙冲五虎与“天琛五情”一对一格斗,战况也是相当胶着。
匪风的铁鹰爪,寸指银钩,指指椎心,钩钩挠心;
竹竿的箨龙箭,如风扫箨,一箭惊心,二箭穿心;
白华的白虎拳,虎虎生威,利爪掏心,腿扫千军;
狼跋的铁弹子,以珠弹雀,无孔不入,无洞不钻;
无衣的五云剑,一剑出鞘,五云出岫,十里流霜。
然而,这“天琛五情”也绝非泛泛之辈,几个回合下来,五人之中,或乘上风,或居下风,终未见胜负。
而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无衣发现自己沾有苍蝇屎的手指出现了酸麻刺痛的症状。初时还能克制,可渐渐的,他的整个手掌都开始变得酸麻无力起来,连自己手中的剑也握持不住。
祁穆飞见状,当即放下已经无力回天的侯度,飞奔而来,察之中毒已深间不容缓,急命其余四人掩护,将无衣带至敌人不敢冒入的内舱之中,为无衣专心疗毒。
尽管四对五,对眼下处于守势的蒙冲四虎来说,并不算什么劣势,但多少有些左支右绌。好在,祁穆飞的医术奇绝,药至毒散,清醒过来的无衣体力稍复,便可自行运功将余毒逼出,他们四人也可安心应战。
为保无虞,祁穆飞嘱咐无衣暂留在船舱之中将养,切不可急急出舱应战,以免气息未调,影响康复。
嘱咐完毕,祁穆飞从左边侧门出得舱来。
出来之时,已不见墨尘和石镇恶,却不意撞见了正掩面奔来的云臻子。
避阱入坑的云臻子自是叫苦不迭,自忖双拳难敌四手,故而思量起了退计。
只见他贼目一转,计上心来。
云臻子满脸堆笑道:“祁爷,你终于来了!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说着,还作了个揖。
祁穆飞冷冷地觑着他,拈出一枚银针,道:“想要我的脑袋,就自己来取,何必来骚扰五爷?”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云臻子颇觉没趣,洋洋地收起笑脸,故作不屑地说道:“你错了,我们今天行动的目的可不是要你的脑袋。呵呵……”说着,他缩起脖子,低声道,“木罂渡河,祁爷应该听说过吧?”
“声东击西——”祁穆飞目光一寒,“你们的目标是落星墩?!”
“没错,我们早已在落星墩设下天罗地网,只待令夫人自投罗网呢。”
祁穆飞闻言,猛地一怔,顿时恍然大悟,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中计了!”正当其仓促转身之时,云臻子伺其惊怔之隙,斜刺里抡指点刺,刺中其曲池穴。
祁穆飞即时生出反应,飞针而出,但由于臂上短时酸痹,针走偏锋,虽然针身没入了对方的左胸,却只断了对方一根肋骨。
祁穆飞讶异地回望了他一眼,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此人能侥幸活到今天,实属侥幸!
南星见主人失手,当即挥剑而出,云臻子虚掷一把假锁,以挡剑锋,南星识破其虚招,照直刺来。云臻子不及闪避,仓促间生不出一丝反应,只在心中惨然一声疾呼“我命休矣”。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夜之中掠过一个紫色的身影,见着祁穆飞,疾声相呼道:“祁爷——”
就这一声,将惊魂未定的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南星手里紧紧攥着剑柄,迟疑地回望了来人一眼,云臻子不明白那一眼的迟疑是为什么,但他很明白那一眼的迟疑对他意味着什么——没错,这是机会!这是一个反击的机会!
只见其往地上骨碌一滚,斜掷出一锁,欲锁住南星的右手,不料,来人长剑横劈,将那云雷锁一剑斩落在地。云臻子瞠目而视,惊恐万状,拔足便逃。
彼时,那人挺剑过来,与南星二人联手,剑剑相迫,步步相逼,直吓得云臻子抱头鼠窜,连声告饶。
直至船舷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被撵得无路可走的他才弃械投降,毫无廉耻地喊了几声“女侠饶命”、“好汉饶命”后,又“咚咚——”磕了几个震天价响的响头。
瞧着这全身骨头加起来都没有四两重的武林前辈跪在自己跟前磕头如捣蒜似的哀求自己,南星心下既觉厌恶又觉痛快,遂收起剑锋,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扭送到一旁,一声喝令,不准他再左一个“姑奶奶”右一个“姑爷爷”地乱嚎乱叫,待主人发落。
殊不知这“蛇入竹筒,曲性犹在”的云臻子此刻俯首帖耳地乞哀告怜甘心受缚,心里却仍想着如何出其不意偷袭一把。
“钟少庄主,我们又见面了。”祁穆飞抚着依旧酸麻的手臂匆匆说道,略略拱了拱手。
来人乃是灵鹤山庄少庄主钟凌岳。
原本,祁穆飞很应该与这位日前搭救过自己夫人的恩人好好道谢一番,但此刻,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而这位钟少庄主也似乎心绪不佳,脸上布满忧急之色。
“祁爷,你快去落星墩瞧瞧吧!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往那赶去,而贵府芣苢堂殷堂主的大公子被人围攻,已经快招架不住了。”钟凌岳飞身而来,不待喘息,便疾声说道。
祁穆飞大急,满目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不暇多问,一句“大恩不言谢”,便匆匆往船下奔了去。回头来,他对南星交待了一句:“你留下,把这个人看住,一会交给墨家,一定要问出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南星焦急不安地应了一声“是”,她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眼见祁穆飞和钟凌岳一前一后地转身离去,一直低头窥伺的云臻子嘴角微一狞笑,抽出脚上的匕首,径往南星的背后刺去,幸好钟凌岳发觉,一把搡开南星,提剑格挡。云臻子这一刀虽未能刺死南星,却刺破了她的手臂。
南星抚着伤口,见有黑血渗出,乃知匕首上有毒,疾声喊道“小心,这刀上有——”
这话还没喊完,南星便眼前一黑,软而无力的两条腿瞬时倒了下来,而后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着她往下掉落,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很快、很急、也很冰冷。
她不知道这个万丈深渊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渊底爬上来的,醒来的时候,玉蕊告诉她,是祁爷救了她,而祁爷自己则身中匕首,坠入了湖底。
找到他时,他就躺在落星墩的渡口。
此是后话,暂且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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