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闭上你们的臭嘴。”石镇恶忍无可忍,挥杖怒叱。
谁知那五人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五个人一齐捏紧鼻子,向后一仰,一边摆手一边怪声怪气地抱怨道:“咦——好臭好臭,谁在放屁!”
这整齐划一的动作,这毫无二致的表情,这不谋而合的台词,从这五人的口中异口同声地喊出来,还真有几分令人捧腹的味道。玉蕊偷眼相看,也不由得为他们这默契无间的恶作剧暗暗拍手称快。
“你们!——”石镇恶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地双目圆睁,一张欲壑难填的阔嘴巴里不绝地喷着灼热的气息,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够啦,你们几个住口。”墨尘再次下达噤声令,不耐烦的表情似乎是那杖击甲板的声响加重了他的伤痛,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喝毕,只听他又忿忿地咕哝了一句:“嘴巴臭就别嫌人家说。”
这句咕哝,表面上好像是他在埋怨蒙冲五虎,可不知怎的,石镇恶听进耳朵里后,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墨尘浑然不觉是自己激怒了对方,蓦然抬头见石镇恶眼神火辣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忙敛色致歉道:“三位,对不住,在下管束无方,纵得他们口无遮拦不知轻重,冒犯了诸位。”说着,他还撑着苴杖缓缓站起。
身上的伤痛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也让他的记忆与思维能力变得迟钝。半晌,才想起来绿天芭蕉刚才那句话,“呃,仙子刚才问我什么?说我杀你们的弟子?”
云臻子一直矬着身子不言语,一对贼眉鼠眼往四下里睃了一圈,对敌我之形势以及周边的环境大抵有了个数,方才闪身出来,阴阳怪气地讥刺道:“哼,你墨五爷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这等凶残之事,怎的敢做还不敢认了?”
“哪里哪里!在下哪算得上有头有脸,不过是比道长您稍有些脸面而已。”说着脸面,墨尘却始终不看对方的脸面一眼。
“墨尘小儿,你别蹬鼻子上脸。你一夕之间,杀我们三家数百弟子,这笔账,我们跟你没完。”云臻子的声音犹似那哀哀欲绝的寒夜鸦鸣,凄厉惨绝!
“云道长,你别给脸不要脸!”墨尘亦厉声还道,跳动的火烛照亮了他半边苍白的脸庞,反射出一片自负而轻蔑的白光,“算账?你算什么东西,跟我算账?”
“不过,今天年三十,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不是要算嘛,那我就给你好好算算。”墨尘缓缓踱步道,“你与我前后总共交手五次,每次你死的人也不过十来个人,最多一次,你们凌云观也就死了九十九个人,这加起来也就一百四十九个,你说你,你着急算账作什么?”
“墨尘,你别跟我东拉西扯。”听墨尘算起旧账,云臻子的两撇小胡子顿时急了,“我今天找你是要算今天的账,你别给我扯什么以前的旧账。”
“今天的账?什么账?”
“你装什么糊涂,我们三家弟子的尸体正在湖上飘着呢。”
“什么?”墨尘惊讶地抬起头来,往湖面望去,“三位,刚才我和他们几个一直在这里围炉团坐,吃了馄饨,还赏了烟火,正准备一起去乞如愿呢,你们就来了。我压根就不知道——”
话到一半,墨尘突然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难道——难道是他们偷偷潜伏进来,误中了我的机关?哎呀呀,放着好好的光明大道不走,为何要偷偷摸摸的来嘛?”
说着,墨尘忽然话题一转,似笑非笑地问云臻子:“对了,云道长,这回你折了多少人啊?”
云臻子嘴角一斜,不愿回答。
“放心,我墨尘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之前许诺过你,只要你凌云观死在我手下的人累计没超过二百五十个,我便不杀你,留你一条活路。等哪天超过了,我再收拾你。”墨尘特意强调说,“这个承诺,我可一直没忘呢。”
“怪不得你只肯出一百个人!”
听墨尘如此一说,绿天芭蕉和石镇恶立时醒悟过来,但绿天芭蕉是个聪明的人,明白墨尘此言之用意,所以并未立时义形于色,但石镇恶就没有这样的觉悟和克制力了,登时把那副凶恶的面孔横里一摆,朝向了云臻子,吓得云臻子脖颈一缩,半天不敢抬头,火辣辣的脸上犹似被对方狠狠地掴了一掌。
“哟,那这样加起来,凌云观死在五爷手下的人一共有——两百四十九个了。”绿天芭蕉扳完手指头,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没到两百五十个呢。”
“听说仙子下棋从来都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子就计算出来了。”墨尘再次向绿天芭蕉投来欣赏的目光。
而绿天芭蕉则再次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婉言道:“我这点小算盘,怎能跟五爷的神机妙算相比!知道在司马宅里就把这第二百五十个人预先给补位齐全了。这样的好谋算,我可算不来。”
云臻子悚然一惊,犹背后被人突然捅了一刀,猥鄙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不多时,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他带着半是惊恐半是恐吓的语气小声诘问道:“绿天芭蕉,你想干什么?”
“破釜沉舟,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你——”
四目相对,有两目色厉内荏,竟不敌那一双剪水眸,落荒而逃。
而另一边,被风吹乱了鬓发的墨尘在玉蕊目光的密切关注下,缓步走到了船边。
他扶着栏杆往下望了望,那一片狼藉的败军残迹在昏暗的夜色下若隐若现,此起彼伏的波涛声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四百多人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声呼喊。
他仰天深吸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闻出空气中弥漫的烟火味并非彼时绚烂的烟火所遗留下来的;直到此刻,他才闻出空气中肆溢的血腥味并非庖厨中杀猪宰羊后所飘散出来的。
逝水徂川,默默而流。
面对着奔流而去的湖水,墨尘默哀了片晌,不管其情是真是假,但他用这样的方式对死者表示了哀思。
凝眸片晌,一种意欲突破意志极限的疲惫感再次袭来,让他感到一阵无力的晕眩。他好想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干,直到温暖的阳光将身体与心里的疲惫全部晒化。
可凛冽的寒风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他的脸上,把冰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地送进他的梦里,让他对美梦也逐渐失去了幻想。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手上百花霜淡淡的花香味让他疲惫的身躯稍稍感到一丝轻松与慰藉。
有顷,他睁开眼来,眼睑依旧沉重。
眼下的形势,表面上来看,双方都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都在拖延时间,试图寻找某个出奇制胜的机会。
但实际上,由于在先前的路途中,墨尘一方的暗器装备消耗远远超出预期,到得今日应付完五百人的偷袭之后,整艘“蒙冲号”的舰船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而墨尘等人的体力也因为绿天芭蕉之前费尽心机布下的疲军之计,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透支的状况。
所以眼下的情势,其实对墨尘一方十分不利,还好,船下的万鳄阵已经被黄头郎用计驱除,他们暂时不会有覆舟之险,但是三十万寒鸦还在头顶徘徊,如果此时绿天芭蕉一伙人发动急攻,上下夹击,他们船上这四十多个人是很难突围而出的。
因此墨尘必须在对方摸清己方虚实之前,先突破对方的共同战线,以攻心之计分化三人。
“五爷,唱完戏了吧?”
墨尘才睁开眼来,绿天芭蕉便迫不及待地向他发起搦战,似乎她已经从船上的“自己人”那里得到了某个令人兴奋的关键信息。
墨尘轻轻一笑,半是自嘲地回道:“是啊,我这猴子戏是该下场了,那你们这出悬丝傀儡戏是不是也该谢幕了?”
三人听罢,俱是心上一凛,然而最让他们心惊胆寒的是墨尘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已经通过你们安排在我身边的‘接头人’和你们幕后的主人达成协议,今天晚上,他的行动不会伤害师潇羽,而我,则会你们三人当中留一个活口。”
“不可能,主人决不可能与你合谋!”一语惊人者,石镇恶。
这位时时疑心自己队友处处堤防自己队友的大恶人,对于自己的敌人,却很老实也很坦诚。
虽然他并不愿意相信墨尘的话,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墨尘的话恰好印证了方才云臻子说的话,而这样的印证,也似乎暗示了某种阴谋的可能性。
至于这个阴谋是什么,石镇恶还不敢以十分的恶意去揣度。
可不管怎样,他的这个答复,让墨尘很满意。
而身为队友的绿天芭蕉和云臻子恨不得立时杀了他,泄露主人信息意味着什么,身为门主的他们心知肚明。尽管泄露秘密的人并非他们俩,但是作为本次行动的共同执行人,他们必然罪责难逃。在愤怒与恐惧共同支配的眼神中,他们显然对眼前的石镇恶更富仇恨之意。
“五爷,你也别左顾而言他了。人,就是你杀的!很快,全江湖的人都会知道,你墨五爷为了兄弟的女人丧心病狂大开杀戒!”为免石镇恶再泄机密,云臻子立时宕开了话题。
“哼——”墨尘不以为意的冷冷一笑,道,“谢谢你替我扬名!我墨尘为了这个女人,确实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说得出,做得到!就像你云道长一样,为了自己的名与利,也一样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就算牺牲自己最亲的兄弟也在所不惜。”正说话间,只见其从衣袖间飞掷出一物。
云臻子跃步上身,反手接在手心,展开一瞧,竟是一个琵琶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