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自己小心点,别再靠近这桐花了。”
“知道啦,想来也是不会有以后了。”她怅然若失地朝远处桐花的方向望了望,转眸觑着他有些心不在焉,还道是自己一时的伤感败坏了他的好心情,故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忽然,她想到自己袖间有一物,兴许可以换得他一展笑颜。
“穆飞哥哥,你今天救我,我送你一样东西,权当付你的药资和诊金,可好?”她特意凑近悄悄地说道。
“不用——”他并未打算接受她的报酬。
“不用客气。”她也并未打算接受他的推辞。
“什么东西?”看着她笑脸盈盈的样子,他一时没找到推拒的理由,但是她特意放低声量的神秘语气,让他不禁对她的“好意”生出了三分警惕。
见神色紧张的模样,她倒是不着恼,还在心头暗暗一笑。她学着吴希夷的腔调故作老成的命令道:“你先闭上眼睛。”
她装腔作势,而他言听计从。
瞧着他乖乖地合上了眼睛,她即从袖间掏出一绣袋,从中取出了一颗五色雨花石。
“你怎么会有‘天花乱坠’?”还未得她准许,他已睁开眼睛,并一下子道出了这块石头的来历。
瞪着他那双澈亮的眼睛,她想遮掩手中之物已是不及,只得没好气地嘟囔道:“不是让你闭着眼睛嘛。”
“你现在是病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哼——”
她愀然不乐地瘪了瘪嘴,然后将那五色雨花石塞到了他的手里。
为防他松手弃石,她一直帮他拢着五指,他也不作抗拒,任由着她摆布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尽管脸上有些不乐意,但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你到底要干什么?”
“嘘——别说话!”
望着她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他心里有些忐忑,这“天花乱坠”的五色雨花石乃是墨门鸿渐堂所制,本是墨匠聊作自娱的小玩意儿,因之小巧有趣,且极具匠心,故在墨尘的爷爷掌门之时,便准予门下之人入门之后每人皆可赏赐一颗。日魂月魄便是在那时获得的。
要说这“天花乱坠”的奇特之处,就是它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掌心感应人的心思,所以有人也叫它“灵犀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雨花石中心生出一抹诱人的红色,立时将它从他手心挖出,奋力向空中抛掷。
刹那间,那颗小小的雨花石化成万千粉末,从半空之中四散飘零开来,点点萤光,恰似草间之流萤,半明半昧,闪烁不定,又似林间之烟雾,朦胧缥缈,捉摸不定。
倏然间,萤光影动,万点萤辉于半空之中幻化出了一个女孩的模样。
“噫——那是我吗?”她兴奋而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他断然给予了否认,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敢承认。
“那她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说完,她咧着嘴喜滋滋地笑了起来。
此刻的她其实并不懂得他的心思,只是想博对方一笑罢了,觑着他不作声,似是着恼了,故又转移了话题。目指天空中逐渐散去的那个女孩剪影,问道:“怎样,喜欢吗?”
喜欢这“天花乱坠”吗?喜欢这个女孩吗?
前者是她的问题,后者是他听到的问题。
他道她是在取笑自己,没有作答,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她,不知其故,不解地问道:“你这表情什么意思?要是不喜欢,那你还我。”没等他作答,她又来了一句:“你要是喜欢呢,那我再送你一个!”
“你还有?”他诧异地问道。
“还有一个。”她笑着答道。
他想了想,问道:“墨尘送你的?”
黄姑洞里,她送了墨尘十八泥人,礼尚往来,墨尘送她两颗灵犀石,这似乎是合情的。多日前,墨尘被罚禁闭结束之后,曾邀他去黄姑洞欣赏其新作“十八佳人”,其言语之间隐隐透露了其某种委婉的心思,他当时还不十分明白,直到今天柳云辞的一句玩笑话后,墨尘暗自欢喜的一笑,让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不过,他还是觉得墨尘将灵犀石送她,还一次送两颗,这不太合适,也不太妥当。要是被别人知晓了,怕是要胡乱揣测。想到这,他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忧心。
“不是。”她摇着头,嘴角带着神秘而自得的笑。
不是墨尘,那是谁?!他的整个面孔陡然紧绷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更为糟糕的消息。
“那是谁给你的?墨家弟子每人只有一颗,你何来两颗?”他问道。
“我问日月二老每人要一颗,不就两颗了吗?”她望着天空,满天星斗倒映在她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而晶莹的光芒。
“他们一向当它是宝贝,怎么会舍得给你?”
“山人自有妙计啊。”
她眨了眨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保持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色彩。
但见惯了她故作神秘的过往历史之后,她的眼神也就不难捉摸了。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只是未有马上戳破。
“你又使什么诡计了?”
“瞧你着说的,日月二老都是老得成精的人了,我能使什么诡计?就算使,那也是雕虫小技,他们又怎会乖乖中我的计啊?”
“当你是怎么得来的?”他假装好奇地迎合道。
“告诉你也行,但是你得保密。”这是她一贯的说辞,自己藏不住秘密,却总想着别人替她保密。而当她的秘密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时,她又会回来怪你泄了密。
他怕她事后找他算账,故一口拒绝了她,“你要是怕别人知道,那你还是别说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她嘟着嘴咕哝道,“之前我不是去黄姑洞了嘛,就是他俩偷偷带我进去的。”
“这是有违墨家家规的事,他俩也敢?”他面露惊讶之色,略加思索道,“定是你用了什么美食记吧?”
被对方猜中了自己的“诡计”,她也不着恼,莞尔一笑道:“嘻嘻……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美食,枫桥寺那边新来了一个卖蓉城烧饼的,我给他俩一人买了一个。”
“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一个烧饼,就把人给收买了。哎……”他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又问道,“既然人家都为你这个烧饼破例带你进黄姑洞了,你怎么还要人家这灵犀石?”
“你不也说了吗,这是有违墨家家规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有封口费啊。”她回答得不假思索,还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对此,他的反应是瞠目结舌,呆了好久,他才缓缓张口道:“……你……这不太厚道吧?”
她眨了眨眼睛,眉头微蹙,似是对他的措辞表示不满,又似是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一双明亮的眼睛仰望着天空,忽左忽右地游移不定。
斜月西沉,徒留下满天地星斗在清浅的河汉里沉沉浮浮,在苍茫的夜色里洒下点点寥落的微光,微光幽暗,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仿佛蒙着一层似是而非的黑色面纱,朦胧得只能让人看到它大致的轮廓。
良晌,她的目光才在一片明朗的地方停了下来,但脸上一阵猝不及防的刺痒又立即让那一道倒映在她眼眸里的天河变成一片支离破碎的浮光掠影。
“嘶——”她小声地叫了出来,指尖轻轻地点按着痒处,她本想伸手去挠,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刺痒过后,她撇嘴道:“谁叫他俩总把这块石头夸得天花乱坠的,好似什么稀罕物我从没见过似的。还说,要是遇上月淡星稀的夜晚,使用这雨花石,其效果更是璀璨无比奇妙无双。”
“胡为好奇者,无事自买忧。”说着,他从药囊中翻出一个绿色小圆盒,递给了她,借着囊萤之光,她看到盒盖上刻“麻姑手”三字。他说,这是止痒的药膏。
还没打开盒盖,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打开盒盖,里面是墨绿色的膏状物,她小心翼翼地抹了一点点在自己耳后的地方,未敢立即敷抹在自己的脸上。
霎时间,一阵触手冰泉似的清凉透肤而入,让她全身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轻松与舒爽。然后,她又在自己的脸部和颈部涂抹了些许。
一边涂抹,一边道:“是啊,是我自寻烦恼。见你闷声不响的,就想拿它来哄你开心,没想到好心没好报,还被你这般奚落。”说完,她把“麻姑手”塞还给了他,却不说一个谢字。
他微微一怔,心口蓦地一热。山间的轻风带着一丝骀荡的桐花香气柔软地拂过他的脖子,让他觉得痒痒的,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可那一缕轻风却像是和人玩捉迷藏一样忽然不见了踪影。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他微微一笑,小声道:“那这样,我想办法向墨尘再要一个还你。”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这个?”她噘着嘴道,眼神难掩落寞。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他急忙解释道,“只是祁门有规定,我现在还不可以行医,更不能收你的诊金。就算你的诊金不是真金白银,被我爹知道了,他也一定会责罚我的。”
“你不说不就行了,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呢?”
他一脸严肃地反驳道,而那半是讥嘲的眼神犹似在说:有你在,还愁没第三个人知道?
她无意与之较真,抖了抖手里的绣袋,怏怏道:“本还想让你再看一次呢,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见她忽忽不乐,他又说道:“那我听墨尘说呢,再过一个时辰,会有飞星过汉。那个比这个更璀璨更奇妙,你一定会喜欢的。”
“星卜之道,他从来都不准。”她内里暗喜,却不形于色,那不以为然的口气还透着几分鄙薄之气。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