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什么?”
孔笑苍对缺乏反抗精神的猎物缺乏兴趣,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感到乏味,所以手里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几下之后,就意兴索然地垂落了下来,但嘴里却依旧斗志昂扬地叫嚣着:“老子这回揍你,是替你的盼盼美妾揍你!你不是最喜欢她嘛,那你还躲什么!”
疾风过岗,伏草惟存。司马丹再一次在一顿猛烈的暴风雨中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刻下,他稍稍松开抱头的双手,但不敢完全放松的两臂依旧对可能卷土重来的狂风暴雨保持着警惕的姿态。
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动挨打让司马丹吃尽了苦头,又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磨炼出了他反抗的勇气,面对孔笑苍这次打着为盼盼美妾出头的旗帜的挑衅,司马丹没再哑忍:
“盼盼美妾通情达理,才不会如此蛮横无理!”
吴希夷也不知道这个一直缩头缩脑的男人怎么就突然间生出了这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勇气来,居然敢直接顶撞那匹蛮不讲理的野兽?其说话的气势也没有因为自己所处的位置而矮人一截,气虽见短,但无卑弱之势。
“你还敢说我蛮横无理?”司马丹的反驳让孔笑苍那因为死亡阴影笼罩而无以排解的焦虑与愁闷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今天要不是你这贪恋那棋声花院臭婆娘的美色,你会把你那什么貂什么蝉的给弄丢了?要不是你把那什么貂什么蝉的给弄丢了,我们现在至于被困在这里走投无路吗?”孔笑苍连声质问道。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孔笑苍没有给司马丹留置辩的机会。
“朝秦暮楚,见异思迁,还以为你对你那婆娘有几分真意呢,又是盖楼,又是摆擂台的,原来也他妈的都是负心汉的臭狗屎,比那立贞节牌坊的婊子还不要脸。”
粗俗恶毒的詈词混着一股子排泄物的臭气如雪花般扑在司马丹的脸上,司马丹却顾不得擦拭,也顾不得修养不修养,勃然大怒道:“什么婊子?!你在胡说什么!不许你侮辱她!”喊罢,他还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
一股无名的力量让这副几乎散架的躯壳再次焕发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势,尽管脸上的挂彩和涎唾让他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威风凛凛,但不得不说,此刻的他却比以前多了几分真正的男子气概。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她早就从良了!是我花费千金给她赎的身。”因为某些敏感字眼而被激怒的司马丹大声分辩着,“花费千金”四个字给了他分辩的底气,却让他弄错了孔笑苍那一顿人身攻击的实际对象。
“哟——看不出来啊,你这铁算盘还会舍得花一千金给一个女人赎身啊。”孔笑苍不留一丝情面地冷嘲道。
在他看来,司马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反驳除了要维护那婊子的名誉,还想向他们两个至今孑然一身的老男人炫耀一下自己千金买笑的昔日风光。
“怎么?不行啊!”司马丹斜睨道,“我对盼盼是真心的,才不是三心两意的。”
孔笑苍毫不客气地哂笑着对方那张红肿的脸孔,司马丹也毫不畏惧地瞋视着对方那张鄙俗的脸孔,彼此的眼睛里都填充着满满的鄙夷。
孔笑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故意讥刺道:“真心的?真心的,你会被绿天芭蕉那女人给耍了?”
“是,我是被她给耍了,可话说回来,你们不也被她给耍了吗?”司马丹也毫不示弱。
“嘿,你还挺会耍嘴皮子啊。”孔笑苍用他一贯的强横语气掩饰了那一刻他哑口无言的窘迫。
一旁的吴希夷见孔笑苍面色不豫,忙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勿要再动粗。他不想再听到两人无谓的口舌之争,也不想再听到令人厌烦令人疲倦的呜呼哀嚎声。
此时此刻,他好想再听一听杏娘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那样温柔而平静,能抚平一切伤痛,能治愈一切忧伤,也能让人忘却一切因为贪嗔痴而带来的苦难。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却一句话也不说,还犹似置身事外一样一个人安静地睡了,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她那白皙的香腮,柔和的鼻翼,和婉的黛眉,无一不装点着她独有的温柔与娴雅,这样的美好,不觉让人沉醉。吴希夷陶然而醉,恍然而醒。杏娘身上最迷人的地方,是她的那一双明眸,可惜,如今这双睿智而敏锐的明眸却这样无情地断绝了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还好,她的睡姿很安详,她的呼吸也很均匀,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这一点让吴希夷纷乱的内心稍得宽慰。可耳边司马丹一句带着某种预言意味的自言自语却让他再次陷入了消极情绪的包围之中。
“其实,我们都错了。我们现在落到这步田地,那都是天意,是老天爷耍了我们。”
笃信天意的司马丹望着幽邃的天空颓然一笑,无声的笑容里透着一股令人沮丧的寒意,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萎靡不振地躺着两颗无精打采的眼珠子。
“天意?哼!”
孔笑苍冷冷一笑,“若真是天意,那就应该天从人愿,而不应该来耍我们。圣人有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如今这老天爷既作出此等小人行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听天由命?”
孔笑苍仰着头对着肃穆而冷漠的天空戟指怒骂,活跃的唾沫争先恐后地跳入他那一把浓密的颔须之间。
司马丹惶恐不定地睁大着眼睛,侧目而视,瞬间明白了他脸上的须眉为何如此茂密,那是得益于他那一口恶浊而充沛的口水滋养啊。
“吴九,就按照你之前说的,咱们一起把这十八个人给杀喽,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就算不成,咱们也有这十八个人给我们陪葬。”孔笑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一副杯盏和吴希夷一起被吓了一大跳,“你也正好借此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心肠!”
司马丹闻言,大惊失色道:“不成!不成!不成!这十八个人,你们不能杀,不能杀啊……”眼睛里满布骇怖之色。
“为什么不能杀?”孔笑苍瞪着他,喝问道。
“因为……因为……”司马丹吞吞吐吐地答不上来,因为他不能说:如果这十八家奴被杀,那就算他找回玉扳指,他也无法再掌握这十八家奴的控制权了,到时,这“燕锁空楼”的机关将自发启动自杀模式,房屋倾毁,生灵涂炭,整个司马家都将会被夷为平地,所有人所有东西都会随之灰飞烟灭。
心慌意乱的司马丹飞快地转动着他的那一双眼珠子,他很想找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出来,怎奈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根不争气的舌头也在这时打了结,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说不出来,是吗?”
看着司马丹那窝囊又胆怯的样子,孔笑苍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没等对方把舌头捋直,他就把一个杯盏掷到了地上,并以极其粗暴的口吻对其命令道:“滚!”
司马丹还想分说几句,可孔笑苍从地上搓了一把雪,猛地飞掷在了他那一块青一块紫的脸孔上。
饱受打击的司马丹实在虚弱不堪,竟耐不住这一团雪的威力,径直向后倒了下去,久久无法起身。
颓软在地的他被一口雪堵住了喉咙,让他一时间既无法呻吟,也无法哀号,冰冷的雪水还刺激着他敏感的牙龈,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整个牙床都处在一种充血的状态中。
“老九,事不宜迟,你快说,干不干?”
“孔兄,还是再容我想一想吧,万一——”
孔笑苍的提议未免轻率鲁莽,吴希夷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哎呀!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犹犹豫豫的,你还要不要救杏娘了?”
“杏娘我当然要救。我只是怕那是绿天芭蕉骗我的,到时候连累你——”
孔笑苍默然片晌,向吴希夷投过一个真挚而复杂的眼神。
“你怕连累我,是吗?”说话间,孔笑苍从桌子上偷偷地抓过一把枣子握在手心,“那好,那十八个人,我去杀,你别插手。”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同坐一条船,我岂能……”
吴希夷话音未落,孔笑苍手里的一把红枣儿已经向着廊檐下弹射而去。
只见十余颗指拇大的红枣重重地撞击在这些人的太阳、人迎、天突、膝外、肩井等五个穴位之上,然后又飞快地向外反弹了回来,重重地落在了雪地上,在雪面上激起一层雪末。雪末须臾扬止,只见原本平整的雪面上留下了十余个凌乱而又难看的小窟窿。
“奇怪,这些人怎么会没有反应啊?”
孔笑苍大为诧异,这些人对于他的打穴功夫没有丝毫的反应,他们似乎毫无知觉,依旧机械地在那里舞动着手里的烛火,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孔笑苍心有不甘,又使出了更为凌厉的“凶器”——杯子碎片,之前他已用此凶器多次试手,所以此刻用来,十分得心应手。
一片片经魔刀之手精心校准并悉心调教的碎片带着血饮刀战无不胜的尊严与荣光,径直向着十八家奴的要害处急奔而去,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留情。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些带着全歼使命的碎片在这十八人面前竟如一只只羸弱的蝴蝶一般在敌人身上轻轻擦过之后,悉数委顿在地,而那十八个人却安然无恙,连皮都没有蹭破一点。
孔笑苍骇异莫名,直呼:“怎么可能!!”
“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偃卧在地的司马丹带着一种讥讽的语气嘲笑着孔笑苍那一地稀碎的失败,口中呕出了一口只有活人才会有的鲜血。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