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臻子

良久,杏娘那双犹似冰凝的珠眸才微微出现了点点解冻的迹象。

“这位道长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杏娘于僵硬的两颊之间挤出了一丝笑意,“不知司马公可否为我引见一下这位道长?”

司马丹一声叹惜:“真是不巧!娘子来之前,他才走的。”

“还真是巧!我一来,他就走了。”杏娘略一点头,半是自嘲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司马公的贵客给吓走了呢。”

“这可不干娘子的事儿。这道长啊原本就答应在下只在寒舍停留三天。”

“既然道长都答应留下来了,多留一天又何妨,更何况,天都这么晚了。”

“娘子说得是呢。我也是这样说的,可道长坚意离去,我也不好强留。毕竟他在我这里停了三日,也确实耽误了他不少功夫。”司马丹深抿着嘴面露惭色,犹似在为他无法挽留贵客而感到内疚,但同时他又不愿强人所难。

“那司马公可知他要去往何处啊?”杏娘又问道。

“这个他没说,他好像说他要什么,泛乘五石之瓠,游于四海之外。我不懂那些,也就没有细问。”司马丹脸上的惭色变得更为深重,似乎在为自己学识之浅薄而感到羞愧。

“想必你问了也问不出个结果来。”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略有些责问的意味,杏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稍加宽解道,“这些个修仙悟道之人往来无踪迹,直如不系之舟,遨游四方,神游八极,离群索居,居无定所,你们能够相遇相会,已是千载难逢的际遇了。他还为您指点迷津,那更是难能可贵。”

“娘子所言极是!”司马丹呵呵一笑,复又展现出了欢喜之色,“道长虽然在敝舍只待了短短三天,但跟我讲了不少养生之术和修身之法,真是让我豁然开朗受益匪浅啊。”

“司马公真是有福,能得道长当面垂教,真是叫人羡慕。若司马公方才能多留他半刻,我也好认识认识这位得道高人,不至于落下这缘悭一面的遗憾。”

“娘子一定是想问道长是怎么算出来,我那把宣纸扇的有缘人就是娘子你吧?”司马丹带着一丝神秘而狡猾的笑容瞄了一眼杏娘。

杏娘不答一词,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被人看穿心思之后的惊讶与惶乱。而司马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洞悉对方心思之后的自喜与自得之色。

“怪我,怪我,没能留住人。”司马丹洋洋地摆了摆手,又说道,“不过,娘子若真的想向那位道长请教道义,你或许可以去九华山白云观碰碰运气,这位道人说他一年之中也会有那么几日在那里的葛仙洞修行。”

“哦,对了,他的道号叫‘云臻子’!”说罢,司马丹还以指蘸水在桌上草书了“云臻子”三字,以便杏娘识别。

“云臻子?”杏娘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过往信息,可惜,查无此人。

“这样的高人,可遇而不可求。我若真是去那神仙洞府刻意求访,怕是求而不得的。”望着桌上的水迹思忖良久,杏娘转眸问道,“对了,司马公和这位道长以前就相识吗?”

司马丹摇了摇头,答道:“素昧平生。”

凭着杏娘刚才看到云臻子三字时的反应,司马丹明白这四个字同样适用于杏娘与这位“云臻子”道长的关系。

“那您和这位云道长此番相遇,可真是巧了!”

“巧啊!这人世间的因缘际会莫不过都是一个巧字啊!”司马丹随话搭话,随和而随意,仿佛他并不明白杏娘话中之“巧”意。

在司马丹的再三邀请之下,杏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中间横着一盘棋。棋盘上的棋局让杏娘无法对之视若无睹,在起初漫不经意地一扫而过之后,很快杏娘又将目光回落到了这一枰棋子之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家以老子《道德经》立说,与孔家之说并称于世,不过两家之学者历来都有抵牾相对之言,褒贬与夺,莫肯相容。今日幸亏这位道长走了,若是被孔前辈遇着了,那两人定然是话不投机。”

杏娘缓缓地将目光从那个胜负已判的棋局上转移了开去,但在此后她与司马丹的对话过程中,这张棋局的棋形与盘面还是无可避免地占据了她一小部分注意力,就像一根无形的风筝线一样牵纵着她某一缕心绪。

“娘子也是料事如神啊。”司马丹忽然拍手道,殷勤多过欣赏的目光再次如磁石一般定定地落在了杏娘身上。杏娘不愿与之目光相接,故转眸回避道:“司马公何以如此赞誉?”

“适才你来之前,这两人就见过面了。”

“哦?”杏娘面露不安之色,不无关切地问道,“没打起来吧?”

司马丹急忙安抚道:“没没没,没打起来。”

杏娘闻言,面色稍宽。但司马丹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她紧张了起来。

“但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司马丹解释道,“这位孔大侠呢因为比舞之事与我的家仆起了冲突,闹了起来,娘子也知道这孔大侠嗓门特别大,这一开口啊能把人的耳朵给震聋喽,我呢怕他惊扰到道长清修,所以一开始就让人把他挪到了后院。”

司马丹一边说,一边提过茶壶来,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茶递到杏娘跟前后,他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位云道长听说此事之后,主动站出来说要帮我调整。其实我的本意是不想叨扰道长的,可我见他心意颇诚,就答应了他。可惜啊,没用!这孔大侠性子太暴烈,根本就不听你说什么。”

“孔前辈和云道长认识?”杏娘微微欠身,将茶盏接将过来,但并未立即饮下。

司马丹捧着茶盏,小啜了一口,道:“这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是认识的吧——”

“道长进入后院之后,没多久就摒退了身边的一众家丁,说是那位孔大侠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怕人多看着没面子。所以,他俩应该是认识的吧。我那时就是看道长与之相识,心想这熟人熟脸好说话,就让下人都出去了。反正这人被锁着,也不会伤到道长。”

司马丹放下茶盏来,微微迟疑地瞥了一眼杏娘,接着又说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为难那位孔大侠。只是后来家中小厮来报,说是云道长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就惹得这孔大侠勃然大怒,一个人一直在那叫骂,骂得可难听了。”

“哎……,道长本是好心劝喻,却被他骂得个狗血淋头,真是无辜遭殃。”司马丹的一双眼睛在两个茶盏之间飘忽不定,其中的小心思和那茶盏上袅袅腾起的热气一样显而易见,“我见道长无端地遭了这么一通恶气,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我就……其实孔大侠一来就说要比舞,我这样做,也是帮他求仁得仁。”

对于自己狭隘而阴毒的报复行径,司马丹如是解释。说完,他讪讪一笑,他为他自己笨拙的解释与苍白的语言感到难为情。

“原来是这样啊。”对于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杏娘淡淡地付之一笑,“这样说来,道长神机妙算,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见杏娘未有细问且面展笑颜,司马丹心头不禁为之一宽,爽然抚髀道:“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杏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慨叹道:“可惜我不会算,要不然我就早点来会会这位能掐会算的道长了。还是芭蕉仙子有福气,能见着道长一面。”

“芭蕉?”司马丹闻言一怔,俄而失笑道,“她也没见着。”

“怎么会呢,我来之前,道长才走的,那时候芭蕉仙子已经在了啊,怎么会没见到呢?”

“是,她到的时候,道长还没走。可是道长并没有见她,不只是她,所有比舞的人,他都没有见。”

司马丹答得坦然,答得坦白,那轻松而从容的笑容里丝毫没有隐瞒杏娘的痕迹。

“刚刚在红素阁,你和芭蕉聊了挺久,聊得挺好的吧?”目光再次转到那把尚未明确归宿的缂丝扇上,司马丹用一种含糊而委婉的语气再次向杏娘叩问道,一边小心地试探,一边又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来欲往杏娘的茶盏中添茶,可当壶口近到盏口时,他才发现杏娘那杯茶还原封未动。

为了掩饰这一瞬的尴尬,司马丹讷讷地转过话题道:“你可不知道啊,要不是比舞之后,我留她在这儿下了一局棋,你俩或许也见不着面呢。”

“我与芭蕉仙子有缘,注定是要相遇的。”望着自己跟前那杯不着一丝热气的茶,杏娘说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两位娘子能在我司马家千里相会,乃是舍下的荣幸。”司马丹愉悦的脸上诉说着人与人之间缘分的奇妙与美好。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