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穷则变

“既是如此,那一会出去之后,我们和九爷一起设法杀出去。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九爷和孔大侠武功高强,他二人与姐姐联手,伺机而动,难道还不能逃出虎口?”

绿天芭蕉没有想到杏娘竟会如此大胆地问计于自己!她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番杏娘。

“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以期突围而出?”

“可否?”

“不可!”

“若是在宅院外,孔笑苍与吴九爷二人联手,就算称不上天下无敌,也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在这座宅院之内,我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莫说孔笑苍现在手脚受缚,就算他手脚自由,那也是徒然。那燕子楼下的十八家奴,妹妹可有见到?”

杏娘沉默着没有作答,眼睛里却倏地闪过了那十八张麻木而冷漠的面孔,然而让她更为骇怖的是接下来绿天芭蕉说的一句话。

“那十八家奴,既是人,也不是人,那是墨家独有的偃师俑。全是用死人做成的,却比活人更为听话。”

杏娘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痉挛过后,她感觉到她全身的血液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倒流,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吃力地大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猛然间,一张僵化的死人的面孔出现了在她的眼前。它被牢牢地冰封在厚厚的冰雪里,可它的眼睛却还在凝视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给它的回馈则只有未已的渴望与无尽的绝望。

杏娘闭上双眼,努力让那张死人面孔从自己眼前淡去,期间,绿天芭蕉还颇为体贴地轻抚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以缓解她身体上某种形似惊弓之鸟的不适感,而口中则继续用那种被死亡气息笼罩着的口吻说道:“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有置人于死地的暗器。”

“是,他孔笑苍的血饮刀很快,可以一刀杀死数十人;九爷的拳头也很硬,可以击穿铜墙铁壁,但是他们能杀死这十八个死人吗?就算他们能让这死人再死一次,我们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的司马宅院!这座宅院可是姑苏墨家现任掌门墨尘墨五爷亲自设计的!若强行突围,只怕结果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同归于尽。”

“不能力敌,那就智取。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凭着九爷和姐姐的智慧,定能解开机关,寻得出路。出了这司马府,咱们就不怕他了。这样一来也不用闹得双方兵戎相见、头破血流,姐姐,你觉得如何?”

“同舟共济,群策群力,智破牢笼?”

“可否?”

“不可!”

“你别看这司马宅院宽敞明亮,花明水秀,与一般庭院无别,实则此中机关重重,暗道密布。九爷身为‘姑苏五友’之一,尚且破解不了;五门之外的人,要去破解这机关,谈何容易啊?”

不愧为“老相识”,绿天芭蕉对吴希夷在运智铺谋这一方面的能力和意愿还是相当了解的。

“姐姐我无此能耐,也无此胆量,不敢轻易挑战这天下第一的墨家暗器。不过,妹妹智勇过人,倒是可以一试。”

尽管绿天芭蕉和杏娘是初次相见,但从前者看到后者的那一双眼睛起,前者对后者的嫉妒就不再仅限于后者的美貌。

“只是妹妹手脚要快些才好,这宅院里的暗道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一日数变,你要是不快点,赶在它变动之前走出去,那你前面走通的路也都白走了。”

绿天芭蕉不遗余力地向杏娘解释了“智取”的难度和危险性,不过,她不说,杏娘也很清楚自己的智与勇不足以蚍蜉撼树,“姐姐高看妹妹了,我才疏智浅,对这墨家暗器实在无能为力。”

一支小小的“梅心冻”银钗至今都让杏娘一筹莫展,还为此搭上了许多条无辜的人命,更何况这偌大的司马宅院了。说到那支银钗,适才更衣之前,杏娘为保银钗万全,将银钗从锦盒中取出,藏于袖中。

此刻,她深敛袖口,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表示无计可施。

“妹妹也不必沮丧,这墨家的暗器机关,除了姑苏祁门祁七爷,当今之世,无人能解。”绿天芭蕉一边轻轻地安慰着杏娘,一边轻轻地拍了拍杏娘的手背。

杏娘警觉地抬眼瞥了对方一眼,知对方并非有意伸手过来探自己的袖口,她才淡淡一笑,于黯淡的目光之中微孕感激之色。

提到祁穆飞,绿天芭蕉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对了,九爷和祁爷不是一道来的吗?怎么只见你和九爷,不见祁爷呢?”

“雪天路滑,祁爷要照顾祁夫人,不敢行得太快,所以并没有与我们随行而来。”杏娘道。

“哦——”绿天芭蕉略一点头,若有所思。蓦地,又失声一笑道:“这祁爷倒是知道心疼人,这一点啊,咱们这位九爷可就差远了。大雪天的,还让你这么个柔弱女子跟他跑东跑西,真是和以前一个样子,一样的粗心,一样的不懂怜香惜玉。”

说着眼前的人,眼神却有意在以前的事上停留了片刻。一个女人用自己那双饱含风情的眼睛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暴露了她的“粗心”。为此,她感到有些难为情,特意侧过身去回避杏娘的目光,以免造成杏娘不必要的误会。可这一回,她还是太过“粗心”了,她的掩饰与回避全都落在了杏娘的眼睛里。

“还好姐姐是个细心之人,虽然在这司马宅院里才待了半日,却已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了,要是我,是万万探听不来这么多消息的。”杏娘浅浅一笑道,“姐姐,你既然对这宅子了解那么多,那你一定知道这宅子里头,有谁可以自由出入吧?”

“你是想收买一个人,为我们带路?”

“只要他把我们带出去,九爷必当重酬以谢,若是他愿意,九爷还可以给他谋个更好的出路。”

“背叛旧主,投靠九爷,弃暗投明,善莫大焉!”

“可否?”

“不可!”

“威逼利诱这种伎俩,在司马家是行不通的。内外勾结卖主求荣这种事儿在司马家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司马丹的爷爷就是这么给自己人谋害的。所以,这司马丹对这家贼可防得紧呢。”

迎着杏娘并不十分相信的眼神,绿天芭蕉继续解释道,“司马丹手里捏着他们每个人的软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就算他们不顾惜自己的妻儿老小,要跟着九爷寻个富贵的下半生,那也先得有命享才行啊。司马丹给他每个下人都服用了一种毒药,而这解药,只有司马丹才有。”

“你说什么,毒药?!”杏娘满目震惊,“他怎么可以用这种卑劣阴毒的手段来羁縻人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有什么奇怪的。再说这种行商坐贾之流,不向来如此,为富不仁,为仁不富嘛!”绿天芭蕉纤细的指尖在扇面上的“芭蕉疏雨”轻轻划过,一脸稀松地回道。

杏娘听着那最后八个字,总觉得她是在说另外一个人——吴希夷。

默然良久,杏娘再次开口道:“既然他们唯他们的主人马首是瞻,那我们就找这马首,让他给我们带路。”

“擒贼擒王,活捉司马丹,然后挟为人质?”

“可否?”

“不可!”

“司马丹武功平平,若是在这宅院之外擒他,易如反掌。可在这宅院里头,我劝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在这座宅院内,步武之间,必伏暗器,若有人敢威胁它主人的性命,那人必死无疑。倘若你胆敢把凶器架在他脖子上,那你的命也已经不在你手里了。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人质,还谈什么条件呢?”

“铜墙铁壁,不可硬闯,机关陷阱,无法破解,想找人帮忙,怎奈这上上下下又是铁板一块,威逼利诱都是枉然。看来这司马家,靠我们自己是出不去了,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人来搭救我们了!”

“通风报信,驰书待援,然后里应外合,破墙而出?”

“这个还是‘不可’,是吗?”

“嗯!”

“我刚说了,这司马家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守卫森严,无隙可乘。进来是很容易,可想再出去,哎,插翅也难飞!就算你想给人报信,也没法递消息出去。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几番下来,杏娘算是明白了,自己寻思的那些路子都是死路,尽管这本就是她意料中的事,但她很想听听绿天芭蕉的答案。

这个聪明的女人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连杏娘的心思,她好像也能一眼看透。

杏娘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一个人面前无所遁形无所藏匿,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压力。

凝望着对方的眼睛,那深邃的目光之中分明还暗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许多不可告人的阴谋。只是这些秘密和阴谋因为主人娴熟而老到的藏巧于拙而变得深不可测,以致杏娘一时半会也无法解读出来。

红素阁外,雨雪霏霏。

漫天的雪在二人看似款洽的谈话之间悄悄地变得欢快了起来,方才还是飘飘柳絮,现在已是片片鹅毛了。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