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次不会再错过。”师潇羽道。
“承你吉言!但愿如此!”昆莫答道。
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在身后的黑色木匣上徘徊了片刻,待得师潇羽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又故意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那个长匣上。
“我听说这次与你同行的人当中有位叫……杏花……杏杏李……杏……杏娘……的女子,她的流星鞭给青枫浦的人给毁了?”杏娘的名字,昆莫反复斟酌了好几遍,最后拿目光向师潇羽确认后,才肯定地托之于口。
“正好,前日我们得了一对吴月双刀,剑身轻巧,适合女子所用。祁夫人若是觉得可以,就带回去赠与那位娘子吧。”昆莫打开匣盒,呈于师潇羽过目。
“紫燕枥下嘶,青萍匣中鸣。素闻昆叔叔善识马,没想到对这刀剑也有颇有眼光嘛。”师潇羽半是恭维半是欢喜道,“那我就替杏姐姐先谢过了。”
这吴月双刀,一鞘双函,雌雄并立,颉颃傲世。双刀刀柄之上各嵌半月,二者相合,恰似人间月半时分当窗窥人的那张玉脸,皎皎洁洁,清圆可爱。尽管昆莫并未展示此刀之锋芒,但看这刀柄之满月、这刀镡之精光、这鞘身之镂金,都足以说明这双刀的身世不俗,非等闲可比。
可惜,师潇羽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对此等宝刀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这倒不是她有意轻慢,只是她对这刀剑之具本来就无甚兴趣。昆莫见她兴致索然,也就不再多言,给她粗粗过目后,便即合上了匣盒。
两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中间那个黑色木匣上。
“世侄女,你一直瞧着这个匣子,是不是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昆莫一面直接戳破了师潇羽眼神里的渴意,一面又故作神秘地卖起了关子。
“里面装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知道。”师潇羽瘪了瘪嘴,满不在乎地将目光移了开去。
果然,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你别说,这东西还真跟你有关系。”昆莫含笑道。
师潇羽一听,忍不住又将目光转了过来,只是故意不去看那匣子,“跟我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她一时也摸不清对方那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看对方笑得似有深意,她内里的那颗好奇心就愈发按捺不住了。
“你先看一眼它是什么。”昆莫并不着急着揭开谜底,而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黑木匣,然后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师潇羽捉摸不定,暗觑了一眼昆莫,又斜瞟了一眼典璧,然后方才探头将那一双狐疑的目光落向那个黑匣中。
“这是什么啊?”师潇羽瞥了一眼问道。
“玉龙鳞甲!”
铁鹞子略显愠恼地介绍道。
四个字就是他介绍的全部,然后他就没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样宝物根本不需要也没必要多作解释。可偏偏师潇羽却似乎不识货,带着疑惑的口气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过的四个字:“玉龙鳞甲?”
更要命的是,她还拿着陌生而疑惑的眼神来询问他典璧,好似她是第一次听说这件宝物!这不啻在侮辱玉龙鳞甲这四个尊贵的字,也在唐突玉龙鳞甲这件稀世珍宝!
“哼,昨日提到秋月白,你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吗,说得头头是道,好似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一般,怎么今天见到这样的好东西,你倒是不识了?”铁鹞子轻蔑一笑道。
被铁鹞子这般当面讥笑,师潇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忿忿地撇了一下嘴,小声咕哝道:“敝帚自珍,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是一件甲衣吗!”
“你说什么!”铁鹞子见其嘴唇轻动,又隐约闻得几声亵慢之词,心头十分不豫,正欲发作,好在赤焰子这个和事老,及时出面。
“世侄女,这玉龙鳞甲可不是普通的甲衣,它是我们师傅留传下来的宝物,世间只有两件。论其价值,可比荆山之玉、连城之璧!论其特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行走江湖,有它在身边,虽然不能说保你万无一失,但起码能保你夏不热冬不冷!”昆莫有意地在某些字眼加了重音。
师潇羽本想起身近前一睹,但刚吃了典璧弹指神功的亏,现下她不敢擅动。昆莫善解人意,亲捧玉甲,奉至跟前。
平心而论,这玉龙鳞甲真可谓巧夺天工!
一千零八片玉鳞以冰蚕银线联缀而成,每一片都晶莹剔透,光洁无瑕,柔润如玉,触手生温,乍一看,浑似一件极品玉器;然仔细一观,此物却并非普通玉石,据说乃御龙氏后人取玉龙真身之鳞甲制成,所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十分之坚硬,十分之刚韧,不过却又十分之轻巧,十分之柔软。
师潇羽托在掌心,丝毫不觉沉重,每一片鳞甲都薄如蝉翼,飘若轻羽,仔细一瞧,上面还有参差错落的细小纹路,师潇羽大觉奇异。
听昆莫说,这玉龙鳞甲,遇火化水,遇水化龙,可保肉身不被火炙,不受水淹,当今之世,真是要多神,有多神,要多灵,有多灵!
不过就算没有那些神乎其神的附属功能,光凭这色泽和质感,师潇羽就已爱不释手了,只是没有蓝桥风月那般兴致盎然。
“刀枪不入?那他怎么受伤的?”师潇羽目指铁鹞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昆莫似乎一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假思索即道:“师兄遇到青枫浦师徒八人的那天,他的玉龙鳞甲在我身上!所以他才会受伤。说来都是这白露寒不要脸,暗箭伤人不说,还以多欺少,手段之卑鄙,下手之凶残,实在是无耻之尤!幸好师兄内力强劲,挺了过来。”
昆莫的意思是说,铁鹞子受伤是因为对手诡谲,而非自己薄弱,相反,正是自己武功高强,才幸免于难。师潇羽虽然听得明白,可怎么听,都觉得有一种欲盖弥彰之嫌。
一旁的铁鹞子默不作声。
面前的臊子面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但他却越吃越觉无味。尤其当昆莫在骂白露寒不要脸的时候,他手里的筷子几乎停了下来。
“不是有两件吗,为何你要借他的穿?”师潇羽和昆莫都没有注意到典璧的反应,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的那一件,送人了。”昆莫含糊其词道。
师潇羽灵眸一转,不怀好意地窃笑道:“送给秦姑姑啦?”
昆莫模棱两可地笑了一笑,没有作答。
师潇羽嘿然一笑,只当他是默认。转头来瞥了一眼铁鹞子,见其依旧只顾着吃面,不由得为之欷歔叹惋:似你这般只知一人吃饱喝足不管他人冷暖的人,如何能赢得秦姑姑的芳心啊!
“两位世叔可真是兄弟一条心啊,连护甲都一起穿。做兄弟做成你们这样,也真是够意思!”师潇羽语带揶揄地恭维了一句,双手托举,将玉龙鳞甲递还给了昆莫。
昆莫微微侧目望了师潇羽一眼,师潇羽被请到这里,已经有一会了,起初的惊恐已经散去,姣好的容颜上蘸着清晨独有的朝霞之色,对着自己莞尔一笑,很清新亦很纯净。可就是这张清纯的面孔,昨日还对着昆莫说过“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这几个不见刀光却见血影的字眼儿。
铁鹞子埋头吞咽那无味的早饭,似乎压根没听到师潇羽那一声窃笑,也没听到师潇羽那一声揶揄。
昆莫将玉龙鳞甲恭恭敬敬地放回匣中,然后继续说道:“世侄女有所不知,这玉龙鳞甲是我们师父送与我们的,但我俩一直都舍不得穿。可那日我们到得这江南之地,孰料这水乡湿寒,比之北土更是阴冷刺骨。我不耐冻,所以师兄就好心把他的玉龙鳞甲让与我穿了。”
“昨日,师兄发觉你体寒异常,所以——”昆莫有意停顿了一下,“他决定把他这件玉龙鳞甲送给你。”
“送给我?”师潇羽方始明白昆莫适才说她和这件玉龙鳞甲有关系是什么意思,意外之余,她的心头又蓦地为之一热,“你们把它让与我,那你怎么办?这寒冬腊月,正是冷的时候啊。还有,这孔笑苍就在附近呢,他知道你有昆吾刀,定会来找你比刀的,他的十步杀可是狠辣,没有它防身……”
昆莫微微一笑,沉吟半晌,淡然道:“他孔笑苍再厉害,也是一个人!”
师潇羽默默地体会着昆莫的话,他是想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还是在嘲笑孔笑苍孤家寡人,势单力薄?抑或是说——他孔笑苍活得孤单,死得寂寞,远不如他师兄弟俩同生共死,来得痛快!
不过,无论是哪种意思,师潇羽都觉得很意外,尤其听着昆莫说“我们”这个词儿的时候,师潇羽觉得既新鲜,又稀罕。或许他们之间还存着兄弟之情,起码这赤焰子肯定有,至于铁鹞子嘛——
师潇羽转眸朝铁鹞子觑了一眼。正好铁鹞子刚享用完一碗面,抬头与师潇羽的目光不期而遇。目光相接处,有几分狭路相逢的意思,但是这次,他没有与之争锋,而是直接选择了视而不见,神气自若地呷了一口酒,将目光直接落在了第四碗臊子面上,似乎这几碗臊子面比世间万物都要珍贵。
由于昆莫的坚持,师潇羽也无法固辞,只好收下了这件玉龙鳞甲。
这件护甲可以御寒?那我得穿着试试看,看它晚上会不会给我祛寒送暖?师潇羽心下颇为满意,也颇为期待。呵呵——她渴望一个温暖的被窝已经很久了。
想到这,她不禁盼望今天的夜幕可以早点落下。
不过,眼下“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正是万物初醒时分。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