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将那钱袋子交到杏娘手里,然后杏娘又从自己从怀里谨慎地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圆形暗红色螺钿粉盒,她双手相持,小心翼翼地安放于桌前,一边朝田二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听话。
田二一脸狐疑,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一步,只听杏娘压低声音道:“小二哥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这样东西?”
田二茫然地摇了摇头,心头暗自嘀咕道:“这不就是一个粉盒吗?”
“这是一个粉盒。”杏娘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不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粉盒,它叫‘饕餮盒’。”
见着田二面色愈加茫然,杏娘接着说道:“这‘饕餮盒’专识不义之财。只要把这铜钱放进去,盖上盖子,然后这么转个圈儿,它就可以辨识出这个铜钱是不是不义之财。”
一边说,杏娘还一边打开了粉盒,特意让田二眼前瞧了个仔细,盒中没有香粉,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乍看来,与一般的粉盒无甚区别。接着,杏娘从田二的钱袋子里拿了一枚铜钱放入粉盒之中,欲待敷演一番。
田二自然不信这种偷天换日的江湖伎俩,他平常也见的多,每次见到那些神棍行骗,他都会本着一名看客的专业素养平静地看着那个受害者一步一步陷入对方的圈套之中,绝不啰唣一声。
所以,他坚定的选择不信。
“若是不义之财,这盒子就会立马把它吞掉,再也找不回来。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它就会好好的,不会不见的。”杏娘特意补充了一句。
说完,她扣上了盒盖,将盒盖向左一拧,然后掐诀念咒似的一顿敷演。
可是,人的心是这世界上最难恒久的东西,田二的信心也不例外。
刻下看着杏娘煞有介事的模样,田二也不由得将信将疑起来。
“南星,你松开他,让他坐下好——好——瞧着。”杏娘掩着盒盖,微笑道。不过,田二不敢造次,没有落座,只猫着腰,把一双眼睛往前一凑。
第一回,钱币安然无恙;田二神色坦然,只于心头微微舒了口气。
第二回,钱币依然无恙;田二眉目微扬,于嘴角处露出几分自得。
第三回,钱币不见了。
第四回,钱币又不见了!
“呀——怎么不见了!”田二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锦盒,一眨不眨,眼见着自己的铜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顿时急了起来。
眼见杏娘将盒子放下,他立时把那粉盒抢了过来。
杏娘也不计较他冲撞无礼,任由他捧起粉盒翻来倒去地寻找钱币的下落,还在耳边晃了晃,铜钱入盒时,那金石相击的响动,分明声犹在耳,可这时这个粉盒就像是进了水的炮仗,全然没了声响。盒子里面也空无一物。
田二目瞪口呆,使劲揉了揉眼睛,拼命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瞧了一遍,恨不得将这粉盒开肠破肚。
“去哪儿了?我的钱呢?我的钱去哪儿了?”田二失声顿足道,面色惨然。
“去哪儿了,自然是被这锦盒给吞了啊。”师潇羽面带愠色道,说着,又掇了一枚铜钱放入了锦盒之中。
“来,我们再试试这一枚铜钱。”
师潇羽正要扣上盒盖,田二忙夺下盒身,低低地跪求道:“别别别,……娘子,我说就是了,您可别再吞我的钱了。”一边哀泣着,一边还把钱币从盒底抠了出来,攥在手里,连那盒身也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怎是我吞的,是这‘饕餮盒’吞的。”师潇羽脸一沉,猛地掼下盒盖。田二全身一激灵,立即应承道:“是是,小的嘴笨,说错了话,还请娘子宽恕。”
“要我宽恕你,可以,你把这不义之财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来。要不然,咱们继续!”说着,师潇羽提起他的钱袋子在自己的手心掂了掂,袋子里发出一串金属撞击摩擦时所独有的声音,她从那钱袋子里掏出了一把铜钱。南星则不容分说,一把从田二的怀里剜出了那个粉盒的盒身。
“别别别,小的说就是了。”田二慌忙吐露道,“昨晚那人确实给了小的十个铜板。”
南星闻言,当即提起他的后衣领,大声呵斥道:“哼,十个铜板就把你收买了啊!你的良心够廉价的啊。”
田二缩着脖子抱着头,嘴里连声辩白道:“不不不,小的真的不是和他一伙的,小的真的只是报信而已。”
到得此刻,田二也未明白自己好心报信赚得的十文钱怎的就成了不义之财,但他也无可否认,自己适才心虚也是为这十文钱之故。刻下他心里气苦,却又无法言说,只能哑巴吃黄连似地自食其苦。
“我知道你和那人不是一伙的。一个知道感怀师父恩情、勇于为师父辩护的人,那他一定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就像昨天,你见着我们遇到危险,就会不惜与烈马相搏,想尽办法帮我们脱险。所以当你听到我们有危险的时候,你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们的。对不对?”杏娘缓缓道。
田二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杏娘的话说中了他的心声,让他既是激动又是感动。
“这就对了,那人让你来通风报信,就是利用了你这报恩心切。”杏娘目光微凛,“可你不知道,他这招调虎离山,是别有居心的。”
“我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居心啊。”田二又是骇异,又是悔愧不已。
“你当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又怎还会中他的计。”杏娘稍加宽言,神色却依旧沉肃。
“还好我们事先有防备,不然可被你害惨了。”眼见田二悔过自责,师潇羽也趁机来打边鼓。
“是小的糊涂,没料到这人心机如此之深。还好几位贵人都没事,不然小的可就罪过大了。”田二不暇去想对方的居心和计谋,只恨自己利令智昏,差点害了自己的恩人。此刻,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背上的冷汗仍旧不绝而出。
“人家心机深,你不察,也怪不得你,可你也不能识不得好人心啊。昨夜里,她们俩怕你身遭不测,四处寻你不得,可急坏了她俩。这会子问你那人的消息,你还一味地闪烁其词,不肯如实相告,可不是让人怀疑你么?”
听杏娘这番真情,田二更是懊悔不已,捶胸顿足地把自己大骂了一通,还“扑通”一下跪在南星面前几番叩头认错,南星见此,颇有些过意不去。
“让你来通风报信的,是天尸眼吗?”
“什么?你说谁?”
“他为何让你来报,却不自己来?”
“这个——”
“他带的是什么兵器?”
“这个——”
南星几个问题田二都答不上来,不禁有些着急。
“那人是男是女?”
“男的。”
“长什么模样?”
“太黑了,小的没见着。”
“是一个人来的吗?”
“这个——小的也没见着那人,听着声音应该就是一个吧。”
“除了让你来报信,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没了,小的那时只记挂着客官你们的安危,没来得及问。”田二想了想,向着杏娘回答道。
“好好答话,莫要闲扯!”田二一连答了几个问题,觑着杏娘和师潇羽的神色略略宽和了些,便又卖起乖来,可没等他抬头,耳后忽地“啪”的一声闷响,南星的巴掌已毫不留情地扇在了自己的脑后,吓得他立时伏身下来。
这女人下手忒重,比男人还狠。田二暗自嘀咕道,心头却一点不懊恼,只口中还不住地呼喊:“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你既听过他说过话,那应该还记得他的声音吧?”师潇羽略一摆手,示意南星松手,容他答话。
田二低着头,忽然感觉到自己后颈一松,可他的身体依然不敢遽此放松下来,栗栗危惧的声音伴随着他那筛糠似的身子从磕磕绊绊的唇齿间零落下来:“呃——记记——记得得,嗯,记得。”
“那声音,以前听过吗?”师潇羽的语气渐趋缓和,不似起初那般严厉。
“没有,小的听着耳生,肯定不是本地人。声音不太年轻也不太老,听上去有点像临安口音。”田二总算说了句有用的。
“你确定?”杏娘闻言,心头蓦地一凛。
“这个小的敢肯定,这南来北往的客商虽然多,但一开口,小的就能辨出来他来自哪里。”
杏娘缓缓放下茶杯,沉默了下来。
“临安”二字在其耳边徘徊,久久挥之不去,一种久违的不安再次袭来,尽管她从未与鬼金羊博舆、翼火蛇朱翼这两人正面打过交道,但是当日她初遇塞上孤狼时,他身边之人所操的口音,她听得很确定,就是临安口音,所以此刻当田二提及这两个字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曾经尾随其后几番侵扰的那一伙人。
“果然,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杏娘以其敏锐的直觉几乎已经确定了昨晚让田二通风报信的那个人的身份,还由此确定了这个人这么做的理由:他们还要通过她来追查“梅心冻”的来历,所以她还不能死。
一旁的师潇羽和南星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但田二所知有限,有些答不上来,有些模棱两可,有些则答非所问,师潇羽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不知道这个让田二报信的人与那天尸眼是否是同一人,也不知道这“天尸眼”究竟是谁,但她心想着这人让田二给南星竹茹报信,其动机虽然未必单纯,但也算是帮了祁穆飞一场;况且自己也没有什么损伤,故此,她也就不再继续究问下去。
倒是想到昨晚“天尸眼”确曾在此出没,她的心底不由得又生出了一些疑问来:
为什么他昨天也提到了“天尸眼”?还跟我说了什么破解之法?对了,那“夜半无声”是什么东西?他昨天来到底是何意图?……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师潇羽不禁又羞恼了起来。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