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爷!”三人正闲话间,师潇羽身后的竹茹瞥见祁穆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
师潇羽回头相顾,立时兴奋地呼喊道:“杏姐姐。”随着祁穆飞一起上楼的杏娘还没上楼就已经听得师潇羽银铃儿般的声音,闻其声,欢快而自在,好似并无什么凶险发生过。
可刚在楼下的时候,她和祁穆飞就已经从店伴们惊恐万分的口中闻知了二楼刚发生过一次打斗。只是其中的原委,他们都不甚明了,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双方损伤如何、胜负结果,这些未曾亲睹实况的人儿只能凭着方才激烈的打斗声判断出——姜还是老的辣!
刻下,祁穆飞的一双眼睛细细地看了一圈周围还未及收拾的各种打斗痕迹,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在向他间接地还原了适才发生过的打斗过程。
他默然不语,一种一目了然的敏锐写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
才步上二楼的杏娘见到地面、桌椅、墙壁、梁柱上无一幸免都布满了怵目惊心的伤痕,心头不由得一紧,不消多想,这里曾经发生的打斗场面远比那些伙计描述的要激烈得多。
从一楼到二楼这段路,她的心里一直都是一团乱麻,直到此刻她听到师潇羽熟悉的声音,看到师潇羽熟悉的脸庞,她的心才安定稍许。
可一转眼,她的心又提了上来。
“铁鹞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杏娘的眼眸之中现出一丝疑惑和警惕。
“一只碗不响,两只碗丁当。他怎么会在这,你就要问问你那位好妹妹了。”祁穆飞答道。
杏娘从车窗里见过铁鹞子一面,那一面的骇怖与震惊,让他在杏娘的心中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尽管后来师潇羽提到秦樵关的那段旧事,让他在杏娘心中的形象有些许改观,但由于第一印象落下的成见太过深刻太过震撼,以致杏娘一见到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而且,她还注意到,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她。那挑剔的眼神,那抽搐的脸颊,隐隐露出一丝不甚满意的神色。
杏娘又是忐忑又是迷惘:打得如此轰轰烈烈,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到一起?
为了不表露出自己的心情,她向师潇羽微微笑了一下。
“九叔!”祁穆飞先向吴希夷行礼。
“哦,穆飞来了,这位就是秦樵关铁苍樵寨寨主。”吴希夷起身为彼此作了个引见。
“在下祁穆飞,见过典寨主!”祁穆飞作揖为礼,而铁鹞子却不起身,还极为傲慢地乜了他一眼,还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说了一句:“哼,长得倒是不错,人模人样的。”
南星和竹茹早已领教了这张又毒又刻薄的刀子嘴,知道铁鹞子徒逞一时口舌之利,并非有意羞辱祁穆飞,故她们这回都按兵不动,但为了维护主人的尊严,她们还是用锐利而严肃的目光向他作出了警告。
对此,铁鹞子的回应是漠然的一瞥。
祁穆飞和杏娘与他是初次觌面,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措辞,自然会让人有些不痛快,尤其那一声神气活现的冷“哼”,就像一盆冰凉的水突然从头顶倾盆而下,将被淋者冻得说不出话来,也把周围的空气瞬间冷却。
“我就欣赏前辈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够直接,够坦率。”
相比铁鹞子冷似坚冰的声音,祁穆飞这不冷不热的声音则直接把周围所有人的表情给一下子冻凝了。看他那神情自若的模样,似乎全然不明白是他把眼前这个糟糕的僵局弄得更僵了。
“哼,谁会跟一个医生藏着掖着?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铁鹞子拉长着脸似笑非笑地说道,“说你长得好,那是实话。就跟我说绣花枕头好看,一样,都是实话,没什么分别。”
言罢,他将倨慢的目光一转,对着杏娘问道:“你就是金鞭姥姥的徒弟?”语气依旧冰冷,目光却少了几分傲慢。
“晚辈不才,得姥姥眷顾,受业五载。”杏娘上前一步屈身行礼,神情与动作显得有些拘谨而谨慎。
“哼,”铁鹞子淡淡一哼,说道,“她从不轻易收徒弟,既然她肯收你,想必你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此言方出,铁鹞子身前的一根竹箸已先声飞出,似离弦之箭朝着杏娘这边急急而来。
杏娘还未觉察,待她反应过来时,吴希夷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已先于飞箸横于自己身前,以双龙盘柱之指法截住了飞来之箸。
“九爷,你这是做什么?”铁鹞子大恼吴希夷从中作梗,气呼呼地大声叱问道。
铁鹞子见杏娘举步轻盈,一步一动之间依依似柔条照水,绰约有致,那一弯淡淡的柳眉末梢处还挂着一丝举重若轻之从容。与印象中金鞭姥姥挥鞭三尺激扬十里之豪爽及其如风似电如震似怒之凌厉迥然不同。难道她习过别家的轻功?铁鹞子在心底默问道。
跟着婆惜学习鞭法,已是她三生有幸,她怎么还可以另投师门?铁鹞子典璧自问自答,心头露出一丝不满。
他丝毫没有考虑过杏娘还只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妙龄少艾,更没有考虑过杏娘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自然不似寻常江湖儿女那般不拘小节。
带着疑问,带着不忿,他向杏娘掷出一箸,以作试探。可是,吴希夷却横加干预,这让铁鹞子大为不快。
“你这又是做什么?”吴希夷也大声反问道,“金鞭只是教她了一些粗浅的鞭法以作防身,你这招‘骊龙吐珠’威力巨大,她吃不住的。”
铁鹞子眉头紧锁着睨了杏娘一眼,然后悻悻地从吴希夷的手中接过那根竹箸,嘴角阴恻恻地抽动了一下:“哼,你这老家伙还这么怜香惜玉呢。”
铁鹞子信口说着,目光则意味深长地在吴希夷身上淡淡掠过。吴希夷闻言,脸上不觉一红,他斜睨了铁鹞子一眼,忿然不作理会。
“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自称是姥姥的徒弟,要是被江湖人知道你的鞭子被他青枫浦这帮不入流的撮鸟给夺了,那金鞭姥姥一辈子的名声可不就被你给毁了!”
“……”杏娘面露羞惭之色,不作置辩。
师潇羽见杏娘被铁鹞子诘责得说不出话来,立时上前维护道:“典叔叔,那怎么行呢?”
“怎得不行?”
“杏姐姐明明拜了金鞭姥姥为师,你却要她对人声称自己没有这个师父,那岂不是欺师灭祖?这被人知道了,姥姥的脸面可往哪搁啊?”
“……”铁鹞子沉吟不答,他想了想,觉得师潇羽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她被青枫浦这样三流的门派夺了鞭子,那是她学艺未精,别人说起来也是说他青枫浦倚强凌弱以大欺小,到底不干婆惜的事;若是她不认自己的师父不认自己的师门,那可就是名师出败类!这传出去,婆惜可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了,这可绝对不行!
“既然她拜她为师,为何不称呼她一声师父,却同外人一般叫姥姥?”铁鹞子询问道。
杏娘恭敬地回答道:“姥姥曾经说过,她这么做是不想先人着鞭,等到她的那位朋友有了徒弟,她就许我改口,尊称她一声师父。晚辈身为徒弟只有惟命是从。”
铁鹞子再次沉默了下来,恍然的眼神之中露出一丝惘然。他就是杏娘口中“姥姥的那位朋友”,可是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他和这位朋友的约定。
曾经的轻言许诺,对她,是再见的理由;而对他,只是一句再见。
长亭复短亭,红袖曳清觞,陌上菩萨蛮,柳丝春雨滑。
铁鹞子已经不太记得当年二人分别时的画面,只记得二人曾在一座石桥上手掇清风,目对苍穹,偃仰啸歌,恣意欢饮,十分之快意,十分之畅达,丝毫没有因为那一场如丝之春雨而染上那个季节那个时刻应有之愁情。
师潇羽见铁鹞子凝眉不语,若有所思,若有所动,她那一双眼珠子倏地一动,不无亲热地唤道:“典叔叔,要不您教杏姐姐几招,您的鞭法和金鞭姥姥也算是师出同源,而且您和姥姥也曾一同修行过,由您来指点,我相信杏姐姐的鞭法一定能大有进益。”
师潇羽的提议事先并没有征询过杏娘的意见,杏娘也未料到师潇羽会有此念头,忙推谢道:“这……这怎么行,我既已拜姥姥为师,又怎能再向典前辈讨教功夫?虽然我们从未以师徒相称,但姥姥待我至厚,我决不能有负她老人家。”
“指点一二而已,又不是另拜典叔叔为师,不算辜负师恩。姥姥就算知道了,也定不会怪罪的。”
“夫人所言甚是。”祁穆飞很难得地随声和道,“金鞭姥姥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高兴,不会生气的。哪个良师不想自己的徒弟青出于蓝?你今日若有幸得典寨主指点,武功有所进益,那不仅姥姥脸上有光,九叔自此之后也可以省心不少。”
原本师潇羽还对祁穆飞的附和感到颇为意外,也颇为欢喜,可听到最后四个字,她脸色顿然一变,“什么叫省心不少?”她对他这种视杏娘如负累的语气表示不忿。
祁穆飞则以不解的眼神反问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交一言,尽作无声语。
师潇羽斜睨了祁穆飞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姐姐,你就不要推辞了。你不是正有几处鞭法口诀不甚明白么,正好可以请教典大侠。典大侠这人最是大度,他定不吝赐教的。”师潇羽殷勤言道,其心只为一解杏娘习鞭之惑。
“是啊,你要是再推这么辞,典寨主可就要生气了。”
也不知这祁穆飞是不是故意和师潇羽唱反调,她才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一句顺耳的奉承话,转头他就没头没脑地说出了一番“不合时宜”的话来。
“虽说典寨主的鞭法比不上姥姥精妙,但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该不会是自恃姥姥鞭法第一,而瞧不起典寨主吧?”
还好,他接下来的话还算中听。
“灵鞭贯索,可不独霸王鞭一枝秀,铁蛇银杖,精金成炼,在割能断,能屈能伸。可一点儿都不输霸王鞭啊。”
祁穆飞所说的“霸王鞭”乃是金鞭姥姥所用之金鞭,素以凌厉霸道见称,故世人皆称之为“霸王鞭”。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