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是真心诚意想和祁门做生意的,所以昨日他就我们几个商量着要给祁爷和祁夫人送点什么见面礼好,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您那位堂兄师承徵身上,我师父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您的兄长待他如此之好,可他却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实在是可恨。”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位苍樵寨的寨主典璧突然跑出来,他说你兄长技不如人,就不该自不量力……因为这样,双方就动起手来了。我大师兄那时先去探路了,不知道前情,回来的时候见双方争执,就误会了。”
白石湫一脸茫然地听着白石窟的叙述,好像他真的错过了什么,但很快他清醒过来——昨日探路的不是他白石窟嘛,他怎么说是我呢?还有,他刚说的……有发生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果真?”杏娘口上问着白石窟,眼睛却问着白石湫。白石湫的嘴巴无声地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出声。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师潇羽一开口,他的喉咙口就好像堆积了无数的话,就是没得机会说出来;眼下师潇羽不说话了,他的嗓子也好像忽然哑了一样。
“当然是真的。”白石窟在极力挽回局面,“难道我们还会为那无耻小人师承徵说话不成?”
“你这个人倒是口齿清晰,是非分明,不似你大师兄,野蛮无礼,还胡乱攀扯!”
杏娘一面赞赏,又一面嗔叱道,“说我们挑拨离间!哼!你们若真是铁板一块,又何惧我调拨?不幸被我们说中了实情,就恼羞成怒,挥刀相向。我还没说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们和秦樵派有勾结,请问你有证据吗?无中生有!这是何其歹毒的心肠?”
“还说我们要利用你师父作挡箭牌?你还真是为你师父着想啊。且不说我们祁门需不需要你师父来做挡箭牌,就说你师父这一身武功,至于沦落到为人挡箭的地步吗?身为青枫浦的大弟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你是想长谁的志气灭谁的威风?”
“原本我们留你们师徒下来,是想看看你们有多大的诚意与我们做交易,却不想遭你如此恶意揣测!真是叫人心寒!你师父眼下有伤在身,不可驱驰,可你呢一直催促你师父上路,请问你居心何在!”
“祁夫人”生起气来的样子颇有几分威势,声色俱厉,义正辞严,连一旁那位真正的祁夫人见了都不得不汗颜。青枫浦那自白石窟以下的几位师弟们更是惊得无不怛然失色,深恐“祁夫人”一怒之下就反悔了。
倒是那屈膝于地的白石桥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他若能有这番心肠,还会落得眼下这般田地?”仰起头来时,恰撞见师潇羽居高临下的目光,犹似在说“幸亏他没有这番心肠,否则你早完了。”
那一瞬间,白石桥仿佛忽然明白了师潇羽处处针对白石湫的原因,逐渐僵硬的笑容里他隐隐尝到了一丝苦味。
为了平息“祁夫人”的怒气,白石窟掬着笑脸为他的大师兄说了一大堆好话,而白石湫却毫不领情,眼睛里不仅没有一分感激的色彩,相反还生出了十分的厌恶。
为了打圆场,白石窟还多次向白石湫递眼色,让他向祁夫人说几句软话。可是白石湫坚决不肯低头,既不置辩,也不服软,一直一声不吭,迟钝的表情里似乎还未意识到杏娘口中所说的那个“你”就是他。幸亏众师兄弟们齐心协力,一起好说歹说,终于没让“祁夫人”改变主意。
在这其中,白石窟的笑容始终殷勤而谦卑,永远都是一副奉命唯谨的样子,不骄不躁,不愠不火,相比他的两位师兄,他显得更为温和,更为忠实。
不过在双目如秦镜的杏娘眼里,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期间,杏娘微微留意了一下白露寒的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露寒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郁之色。好像是师潇羽说了哪句话之后,他的脸色就变成这样了。
“难道说是你不想你师父做成这笔交易?”——对,就是这句话。
师潇羽当时是随口说的,可白露寒却没有把它当作耳边风过。他盯着他眼前的那个人,眼神很怪异,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看到最后,他的目光还有些凶狠,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而他眼前的那个人不明所以,可他又分明注意到自己师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多少年了,他都多少年没有像刚才那样看过我了,自从二师弟入门,我就再没有这样受到这样的“重视”了。白石湫既激动又彷徨,局促的脸上有些无所适从。
他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师父那一刻看他的眼神和第一次见他时候的眼神是有多么的相似——白石湫是白露寒的大师兄锦鳞居士白露曦“转让”给白露寒的,他不懂这种“转让”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也一直不懂师父第一次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背叛!——这是杏娘从白露寒那一刻的眼神当中解读出来的两个字。
在今日晚些时候,杏娘从“江湖百晓生”师潇羽的口中得知这两个字的由来。
当年白露寒与白露曦都是其师的两位入室弟子,可是他们的师父偏心天赋更高的白露曦,所以当时的白露寒受尽了师兄的欺压,处处受制,步步受屈。
为此,他发奋自强,将勤补拙,但纵然如此,他还是处处是过,步步是错,永远都得不到师父青眼相顾。
师兄白露曦有恃无恐,也越发不把这位师弟放在眼里。可怜的白露寒有恐无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而这种不公平不平等的境况,一直到他们师父过世也未有任何改变。
师父的溘然过世,让大师兄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枫浦的主人,也让白露寒原本蓄谋已久的夺位计划功败垂成,而就在这个时候,白石湫被强塞了过来。
有意思的是,白石湫原本是白露曦的弟子,只因为人戆头戆脑而不受师父待见,还遭到了众师兄弟们的排挤。
白露曦将他安插过来,一则是为了羞辱师弟,二则是为了多条眼线。不过,在随后爆发的夺位大战之中,也正是这条眼线断送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所以,白石湫的身份也由此被赋予了一重“间谍”的成分。
这个成分让他在那场战后余劫之中存活了下来,也让他其后的数十年都生活在那场争斗的余寒之中。
白露寒不止一次的怀疑白石湫当年对白露曦的“背叛”并非出于对自己的忠心,白露寒也不止一次的怀疑白石湫留在自己身边是另有企图的——他是白露曦领进门的,他对白露曦心存感激,所以,他要为他报仇!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方才与二樵客过招之时,他假意措手搭救师弟差点让我的后背完全暴露于敌人之面前。
现在,他不想我和姑苏祁门做成这笔交易,就是想我白露寒永远都无法超越白露曦。
风起肘腋,寒透心腹。
越想越不安的白露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里还由此生出了一种“日久终于见人心”的凉薄之意。他暗暗地对自己说道: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白露曦!
几天前,蛰居青枫浦的白露寒风闻有人悬赏欲买祁氏夫妇的人头,这原本与他毫无关联的消息,可他却偏偏是那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
青枫浦在江湖上虽然颇有威名,但每年过了白露节气,它就好比是秋后的蚂蚱,谁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江湖上总有那么几个好事之徒,还没等白露为霜,他们就早早的守在青枫浦的门口,等着节气一过,他们就来登门挑衅。
即使他们明知第二年雨水一过,青枫浦就会反扑报仇,可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年复一年的秋后算账工作。
自从白露寒从师兄白露曦手中夺过掌门之位后,每年守在青枫浦门口的人头也是越来越多。白露寒一方面消极地杜门自守,一方面又积极地寻找办法来解决这场一年一度的“白露之困”。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姑苏祁门的息心丸可以凝神息气,有效降低冬日运功时人体的元神消耗。
这对青枫浦来说,不可不谓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决定带着自己的徒弟去拜访一下祁门,可是很快,他又遇到了新的问题——他和祁门从无来往,怎么开口呢?
投谒无门的他只得求助于别人的穿针引线,然而,他每次捧着昂贵的敲门砖去拜托他人,捧回来的永远都是那一枚“鬼见愁”。
正当他苦思无计之时,一个机会来了,他把这个机会称作“天赐良机”。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终于把这个计划确定了下来。
按他的计划,他觉得这个时候的青枫浦想要打败姑苏祁门是没有胜算的,不过就算有,白露寒也不想这个时候去取下那两颗人头。
他知道凭他现在的功夫,就算得到了那两颗人头,那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所以他决定放弃那张悬赏令的赏格,但他也不能白白的放过这个机会。
他想过了,凭青枫浦眼下的实力,在祁穆飞所到之处设一些阻碍制造一些麻烦,让他们无法顺利通行,这一点还是不难做到的。
所以,只要祁穆飞肯乖乖交出息心丸,那他青枫浦就高抬贵手,一路无扰,否则,他祁穆飞就别想顺顺利利地从他的地盘上过去。
这是一笔无本的生意,却是一笔互惠互利的好生意。在他看来,祁穆飞没有理由不答应。
他不过是舍几颗药丸,就能给自己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惠而不费的好事,何乐不为呢?反正换作是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就答应对方的。
于是,白露寒带着自己的七位徒儿信心满满地走出了青枫浦,出门的时候,他满怀激情地对自己的徒儿说:“就让那些看门狗替我们看着大门吧。等我们下次回来的时候,从正门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梅心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