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陆景琴有些冷厉的喊声,侍从们相视一眼,终是生生顿住了要踹下去的脚。
被掀翻的阿戚身上衣衫有些褴褛,略略消瘦的小包子脸不复往日那般盈盈的笑模样,而是挂满了泪痕。
有些狼狈地吸着鼻子,想要靠近陆景琴,但却复被侍从们拦下,阿戚只得眼泪汪汪地望着陆景琴哀求。
“阿景姑姑,您跟我去看看七叔叔吧!七叔叔现在病得严重,连药都吃不下,大夫说再这般,他便快要死了!”
听到阿戚凄凄惨惨带着抽噎的声音,隔着轻纱,不过一眼望向他哀求伤痛的模样,陆景琴便仿佛触电一般,匆匆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陆景琴并未抬头,此时亦无从看到皇上面上的神情,是何模样。
想起从前皇上发怒时冷戾的模样,陆景琴从容无波的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一丝惊惧。
生怕阿戚会受伤害,陆景琴于皇上开口之前,终是勉强沉下了自己慌乱惊惧的心神,对着不远处满面哀求与泪痕的小童淡声说道。
“小童,你认错人了。”
听到陆景琴虽然有些冷淡,但却明明熟悉无比的声音,阿戚猫儿一样润润的眼睛不由得睁得更大了。
似是伤心,又似是不能相信,怔怔过后,阿戚的声音中哭腔更甚:“阿景姑姑!您不要走!”
察觉到皇上虽然淡然,但却一直扫量过来的微冷目光,陆景琴虽垂着首平静任由打量的温顺模样。
但其下一瞬的动作,却让皇上忽地将心中复杂的思索,给微微怔住了。
陆景琴生怕一向多疑阴沉的皇上,会多加揣测阿戚,然后对其做出什么伤害之举来。
于是,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这般主动地伸出玉臂去,轻轻柔柔地挎住身旁皇上的臂弯。
看到陆景琴做出这破天荒,而又实在颇有些亲昵意味的动作,皇上只是一愣,心中旋即便泛起了微微的甘甜之意。
陆景琴抬首,有些怯生生的模样,她柔声细语说道:“陛下,这小童许是认错人了,不要同他计较,好吗?”
说着,陆景琴轻轻晃了晃皇上的手臂,力道娇弱得仿佛无甚气力,但皇上却感觉自己的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不过……皇上又看了一眼那小童,方才有些泛起甜意的心中,又缓缓冷了下去。
这个小童,该不会是云家的人,陆景琴方才会为其求情吧?
心中思绪翻腾,连带周身的气势亦冷了下去,察觉到皇上忽地转变的隐隐态度,陆景琴心中不由得一跳。
所幸戴着软纱帽,轻纱可以掩去此时陆景琴丽容上的焦灼与忧虑。
不动声色地复轻晃了一下皇上的宽宽袖角,陆景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之意,柔声继续道:“陛下?您怎么了?”
尚未待皇上有所言语,陆景琴知其已有警备之心,只好另择下策,微不可察地笑着转移话题。
“陛下,将近傍晚了,民女有些乏,咱们可以早些回宫吗?”
说着,仿佛为了验证自己口中所言,陆景琴以纤手掩着面前轻纱,有些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好似轻易便被陆景琴一语带过,皇上将看向阿戚的阴沉打量着的目光收回,然后以自己骨节分明的大手,自然地牵起陆景琴来。
语气如常,皇上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无一丝愠怒与阴沉,他温朗道:“既然你已疲倦,那我们便早些回宫去。”
虽然并未料到裴容晏会这般好说话,但心中隐有纳罕的陆景琴,还是神情自若地垂首行礼。
盈盈一拜,她婉声道:“多谢陛下。”
此时陆景琴垂着首,自然无从察觉皇上淡漠看着自己,越发深沉的眸光。
皇上伸手扶起陆景琴,口中温然笑说“何必如此客套”,但目光却追随着陆景琴好似无意地侧头,望向不远处。
不远处那个小童,虽未受伤害,但却满面哀伤与不解地凄凄哭着,口中亦焦灼央求着什么。
……
皇上走进染翠宫内殿之时,陆景琴正孤身一人,背对着他进门的方向,索然清冷地坐着。
她身旁不远处的檀木小案上,亮着一盏因朱色绮窗大开,夜风呼啸拂过而有些摇曳明暗的小灯。
内殿并不甚明亮,皇上望着陆景琴纤瘦秀美的背影好一会儿,方才沉着步子走了进来。
陆景琴手中似是拿着一册书卷,走近前来,方才发现她正昏昏欲睡的模样,是故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前来。
见她阖眸以半露玉臂托腮,只一支水碧色的玉簪挽着乌发,夜风拂过她微微苍白胜玉的丽容,亦拂过其散散的耳畔发丝。
皇上望了一眼面前美人微颤的羽睫,不知是因风大吹拂,还是缘因旁的什么。
不过略略思索片刻,皇上几步走到朱窗前,便探手关上了那面大开的窗子。
再转过身去,陆景琴已然悠悠醒转的慵懒模样,她抬眸,好似有些懵懵懂懂的初醒之不解。
开口,陆景琴侧头,不解问道:“夜深了,外面风又大,陛下怎来染翠宫?”
皇上却并不回答她所问的,只是静静望着陆景琴,声音微有些凉地直接问道:“阿景,那把骨梳呢?把它给朕。”
虽然他神情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景琴却有种山雨欲来的威压之感。
心中警铃大响,兀自勉强做出疑惑的模样,陆景琴唇畔微弯地看着面前丰神俊秀的年轻帝王。
陆景琴心中知晓裴容晏发怒时的冷戾模样,且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实在没有触怒他的必要。
是故,心中微微泛起冷意,陆景琴面上却笑意无害而娇糯地说道。
“民女从未听说过刚给人家的东西,当天便要反悔讨回去的,陛下是一言九鼎的一国之君,怎能对民女一介小女子言而无信呢?”
看到陆景琴一如这些天,只有提什么要求时方才会展现的明媚笑颜,皇上却并未如往日那般开朗而笑。
见陆景琴语气轻松,仿佛又要转移话题的若无其事模样,皇上的语气终是忍不住陡然阴沉。
“阿景,你是不是当朕是个傻子?任由你如何欺骗糊弄,都不会察觉到异常?”
闻言的陆景琴愣了一下,正欲解释,抬眸忽见面前的皇上笑得既伤且怒,眉目中满是冷厉之色。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能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朕,朕一笑置之,不过是因为朕偏宠纵容你罢了。”
皇上说罢,便朝着陆景琴大步走来,步伐中带着不容阻拦的汹汹气势。
待到他近身,眸光微带迷离之色地欲揽住自己,陆景琴方才惊慌发现,皇上身上竟满是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