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陆景琴心中厌恶,连带着看手中精雕细琢的一支玉簪亦不顺眼。

对月锦奉承的一席话置若罔闻,陆景琴拂袖起身,径直往内间中去。

随着她起身离开的动作,静谧无声的宫殿中,传来一声清脆而清晰的玉碎声。

月锦闻声看去,却见自己刚刚见到的那支水碧色玉簪,此时已碎为两段,委落于地。

见此,月锦与山容皆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

旋即,月锦颇为无奈地苦笑着摇了下头,示意山容无事发生,不必担忧。

看来是她想岔了,主子依旧没有接纳皇上,只是……今日的主子,缘何变得性情这般温然起来?

月锦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左右陆景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必亦做不出什么太过于出格之事。

她思忖不过片刻,便松了一口气下去,暗道希望不过是自己思虑过度。

……

一日很快便匆匆过去,第二日早晨,陆景琴早早便起身,收拾一切皆妥帖后,她神情安静地坐于正殿中等着裴容晏。

月锦与山容早已习惯了陆景琴寡言少语的清冷模样,此时见她一直望着不远处玉瓷盆中新放的花束,皆状若未见地垂首不言不语。

侍立一旁的一位老嬷嬷见陆景琴神情淡漠,以为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遂出言笑着谄媚道:“这是郁香,西国进贡来的,听人说这花可不好栽种,可陛下却好似全要送来给主子一般。”

陆景琴抬眸看了那位老嬷嬷一眼,纤瘦白皙的葱手轻轻绕着自己衣角的束带,无可无不可地心不在焉道:“哦。”

平日里的陆景琴非这般好说话,听到有人将她与皇上相提,她便要翻脸对人冷嘲热讽,端的是心胸狭窄。

她这平静的反应,倒让月锦不知道为什么,昨日便生起的那丝诡异的感觉,又不由自主笼罩心头。

月锦眉心一皱,见那位老嬷嬷并不见好便收,似是又要凑上前说话,正欲出言挥止,忽听宫殿外传来通传声。

“皇上驾到!”

众人赶忙躬身行礼,陆景琴从所坐的座位上起身,正欲同皇上行礼,皇上却几步上前扶住她:“不必多礼。”

因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今日的皇上穿得既随和日常,又不失庄重规矩。

只见他身着朱红色圆领袍,领口微微露出里面荼白色的内衬衣领来,其上有仙鹤云纹之绣花,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隽俊逸。

陆景琴垂下眸去,神情虽然淡淡,并无抗拒愠色,但是纤弱的手腕却微微一躲,看似柔顺,实则固执地收回了自己被扶住的一角广袖。

皇上眉心微皱,目光陡然有些阴沉,他盯了一瞬面前的陆景琴,似是顿了一下,旋即面色便已恢复如常。

随意挥了下手,皇上扫了一眼宫殿中的一众奴婢们,眉眼微压,淡声道:“都起来吧。”

然后,皇上有些复杂的目光压着,又温然晏晏看向垂眸不语的陆景琴,道:“朕为你准备了软舆,走吧。”

陆景琴抬眸,皇上状若无意地随意扫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心中莫名的异样方才平息了些。

“多谢陛下。”

察觉到裴容晏若有若无打量自己的目光,陆景琴却不慌不忙的模样,她轻轻笑着颔首,旋即抬步,从容缓缓往外走去。

……

皇上果然一言九鼎,为陆景琴辟了一处轻纱遮掩的清悠雅间,坐落于湖畔亭阁之中。

于她此处,若非皇上允许则无人可至,但观赏歌舞风景,却亦是个极佳的地方。

执起淡雅靛青底白云纹茶壶,陆景琴将馥郁温热的茶水倒入兰釉茶碗之中,正端起茶碗欲饮。

却忽然有一身穿朱红襦裙的女子,撩开亭阁之中的层层轻纱,颇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月锦与山容见到来者,皆欲行礼,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讶然之色。

想来宫中谁人不知昭若公主是太后娘娘,与皇上掌心上宠着的娇人儿,她想要去哪里,自然无人可以阻拦。

“殿下万福。”

陆景琴起身,同月锦与山容一般,向昭若躬身行礼。昭若一向行事洒脱恣意,此时只是颇为不在意地挥了下手,让众人起身。

昭若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们,与陆景琴身侧的月锦与山容,随口吩咐道:“你们且先下去,本宫有话要同阿景说。”

因着两人之前见过,且仿佛相谈甚欢的模样,月锦与山容此时并未思量过多,便欠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一众奴婢皆退了下去,不过片瞬,亭阁之中便只剩下了陆景琴与昭若两人。

昭若聪黠地朝陆景琴笑了一下,她的贝齿圆润润的,好似一只会偷吃榛子的松鼠一般,灵动而活泼。

轻掀繁复精美的裙裾,昭若行云流水般自然,大大方方落坐到陆景琴对面的座位上。

一路赶来,她早已有些口渴,此时拿起面前斟满了一盏的茶水,正欲饮下,却又顿住了手。

她眼巴巴问陆景琴:“本宫可以喝吗?”

母后说过,有教养的贵女,不可随意乱动别人东西。

昭若一向以娇蛮任性的形象示人,她这般模样,陆景琴倒还有些纳罕。

顿了下,陆景琴方才轻轻颔首,目光中带着些淡淡的打量,应道:“自是可以,殿下不必拘束。”

闻言,昭若面上笑意绽开,明媚生动得像只小百灵鸟儿:“多谢。”

陆景琴虽然心思阴暗,常常以最坏的思量去揣摩人,但她毕竟亦不是不知好歹的傻子。

面前昭若的明媚笑容,单纯无瑕如赤子一般,纵然陆景琴之前因为昭若她哥,一直打消不了对昭若隐隐的不信任与偏见。

此时,心中亦不免生起淡淡的自惭形秽的羞赧之感。

陆景琴看着昭若,终于打消了心结一般,对着昭若挚然地笑了一下,目光诚恳道:“殿下不必客气,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最合适。”

一语点醒大大咧咧忘了此行正事的人,昭若拍了下脑袋,方才回过神来。

“哎呀!对了,本宫是来同你说出宫的正事的!”

陆景琴但笑不语,一副愿闻其详的温和模样。

昭若饮了茶,将自己又思量了许久,是故更完备周密的计划说与陆景琴听。

“你若主动邀皇兄来此处,未免显得太过殷勤突兀,皇兄性格多疑,反倒会怀疑于你。”

陆景琴颔首沉思,确是如此。昭若见她赞同自己的言语,面上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继续说了下去。

“依本宫所见,今晚待皇兄为母后贺寿后,本宫便引皇兄过来此处。”

顿了顿,昭若方道:“然后咱们便一同喝些酒,为保险起见,本宫会在皇兄酒盅中放安神药,然后你便扮作本宫的内侍模样溜出去,去东城门与护送子清的人碰头。”

陆景琴颔首,只是想起自己之前偷偷想要出宫去,那些伺候的奴婢们被裴容晏所处罚的残酷场面,心中忍不住倏地一突,身体亦微微有些轻颤。

见她异样的神色,昭若有些纳罕地皱眉,伸手轻拉了一下陆景琴微颤的衣袖,满目关切地问道:“阿景,你怎么了?”

方才回神的陆景琴面色有些苍白,虽然心知昭若公主是裴容晏的亲妹,且再不济亦有太后娘娘护着,她却仍旧有些担忧会牵连别人。

陆景琴敛了敛丽容上有些复杂的神色,问昭若道:“殿下,您这般助我,裴……皇上不会迁怒于您吧?”

闻言,昭若只是笑着拍了拍陆景琴的手,落落大方地摇头道:“没关系的,若皇兄真要责怪本宫,索性本宫将他做的那些糊涂事都告到母后那儿去,皇兄可怕母后骂他啦。”

看到陆景琴依旧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一向冰雪聪明的昭若不过略略思索,便大致猜到了她所忧心的。

昭若想了一下,不由得宽慰她道:“阿景,你们且放心去吧,本宫保证不会让皇兄滥杀无辜的。”

望着面前明眸善睐,满面真挚温然笑意的昭若,陆景琴心中只觉万分感激难言。

从小到大,或许是因为失了姨娘,兼以是庶女处境低微,或许又因为这招人的容貌容易惹人厌憎愤妒,陆景琴没少被陆家的人嘲讽欺压。

她的性子从来倔强且冷然,从来不肯向旁人展露自己的情绪悲喜,若是要陆景琴说些感激零涕的肉麻话来,她实在难言出口。

陆景琴抬眸看着昭若,思忖良久,方才起身,庄重肃然地对着昭若欲行大礼。

见此场景,面上一直带着松散笑意的昭若,连忙跳起扶住她:“阿景,你这是做什么?”

陆景琴道:“大恩难言谢,民女知道此时说什么皆是无用,只能从此以后,祈愿殿下身体康健,岁岁平安喜乐。”

闻言,昭若只是粲然一笑,认真道:“多谢你的吉言,从今往后你与子清,亦要岁岁平安喜乐呀。”

言及云澈,昭若的脑海中,便不由得浮现出那个面庞如玉,身姿清瘦如孤竹一般的温和男子来。

想起那次因皇兄从中搭线,她故作偶然地同云澈初次邂逅,云澈温文尔雅出手帮助自己的模样,昭若明媚粲然的神色,亦不免微微有些黯淡下去。

可是成全了他与阿景,放一双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她是大宣矜贵且骄傲的嫡公主,皇上与太后皆珍之爱之的小姑娘。

放了这个云子清去,今后说不定,还会有比云子清更好的男子呢!

昭若自己在心中自我安慰,虽然仍旧有一丝轻浅的惆怅,却被她努力克制着。

炎炎的日光透过层层重重的单薄轻纱,细柔地洒在昭若年轻朝气的面容上,她握着陆景琴的手,轻轻歪头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