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倒在地的皇上似是怔了一下,他面色微一阴沉,旋即便化作了唇畔一抹清浅矜贵的笑意。
见陆景琴飞快地下榻,已松松垮垮的白袜半掩着玉足,皇上眸光一沉,方才施施然站起身来。
举手微抚因为刚才被推倒,而有些轻皱的宽袖,皇上抬眸随意往宫殿门口看去,果不其然,那道有些单薄的倩影正僵立于那厢。
陆景琴看着宫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的侍卫,与他们肃然而谨慎的神情,又看了看架在自己面前的锋利刀刃,终是知晓今日自己是出不去了。
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陆景琴心中惊惧焦灼,一双潋滟明眸无措扫向宫殿中支撑的柱子,眸光微沉。
皇上正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慢条斯理,懒懒散散地往那道倩影走去,忽见陆景琴微僵的身体竟然忽地动了一下。
待看清她所要做的事情之后,皇上闲散随性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既震惊,且沉怒起来。
饶是皇上因着那人性情风光月霁,是故在陆景琴面前一向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以冀能减其几分厌憎,此时亦不免神情变为平日里阴沉威慑的模样来。
皇上怒喝出声,想要止住陆景琴的动作:“你给朕站住!”
陆景琴厌恶得仿佛不愿再看他一眼,怕他过来阻止自己,脚下步伐更快,竟一头撞在了那宫殿正中央的柱子上。
殷红的温热液体自头上缓缓流下,陆景琴被快步匆匆跑过来,声音震怒嘶吼着要人下去叫太医来的皇上拥入怀里。
意识有些恍惚,但却依旧记着要推开正抱着自己的,令她厌极了的男人。
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过微弱了,几番推搡,皆做了无用功。陆景琴又厌又急,白皙的手腕一垂,终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她最思念的人,果然只有在昏迷中,方可见到吗?
陆景琴看着不远处云雾迷蒙中的云澈,眼眶止不住地发酸,她兀自忍着泪意,正欲上前去抱住云澈,肩头忽被人重重握住了。
那双大手仿佛鹰爪一般,钳制住陆景琴单薄的肩头,陆景琴吃痛,轻呼出声,终是从这场梦境中醒来。
醒来方才发现,不仅肩头被人重重握住,疼痛难捱,前额更是疼痛欲裂。
轻纱罗帷轻掩着帐外灯盏微光,沉沉暗影中,陆景琴抬眸看着面前的皇上,难以忍受地眸中泪意微闪,却直视着他不肯落下。
这人究竟又在发什么疯?!
陆景琴自然不知,刚刚她在昏迷中所柔声呼唤的那声“子清”,让一旁静待,又悔又伤守护着她的九五至尊,倏地神色大变。
皇上忍了又忍,本来念她受伤,不欲多同她计较这番,可陆景琴这般冷然倔强的怨怒目光,让他心头怒火不由得又燃起了几分。
“阿景,别激怒朕。”皇上见她吃痛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竟不复往日那般放轻了手劲,反倒更用了几分力气。
陆景琴压着眼角微微的水意,贝齿微寒,身体微颤地冷然笑道:“民女自是不敢。”
皇上见她这般倔强,心头怒火蹭蹭上涨,俊逸的面容上却不怒反笑。
他终于松开了手,只是推开陆景琴时有些用力的动作,泄露了他此时难以压抑的一丝怒意。
“朕警告你,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状元郎,现下可还在地牢里受审呢。”
直起身去,皇上由身后垂眸恍若无事发生的太监,整理着身上微皱的衣物,慢条斯理道。
看到轻薄罗帷中一动不动躺着的女子,闻言似是身体微颤了一下,皇上方才满意地笑意晏晏颔首,继续又说了下去。
他的声音沉沉动听,但于陆景琴听来,却好似恶鬼在言语。
“地牢条件恶劣,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朕也只能叹一句天妒英才了。”
听到皇上好似很惋惜的语气,与其话语中实则满满的威胁之意,陆景琴终是忍不住忽地坐了起来,指着他便骂道。
“民女自幼便听皇上虽然年少登基,但却是一等一的明君,今日看来当真让人觉得可笑无比!”
“为着一己私欲,竟然强抢民女,现在还无端将人下牢,皇上您可真是可耻又令人作呕!”
皇上拊掌轻笑了一声,目光中怒意却实在难掩:“好好好,自你进宫,头一次对朕说这般多的话,便是这些吗?”
他一扬手,便将矮几上的药碗扫了下去,显然已经怒极了的模样。
身后的太监生怕那破碎在地的碎瓷片扎到皇上,连忙蹲身去收拾,反倒被皇上抬脚重重地踹了一脚:“滚出去!”
那太监连滚带爬地往外去,显然,虽然平日里的皇上便常常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其性情,但动这般大的怒气,却亦寥寥。
寝殿中只剩两人,隔着罗帷,皇上的声音又沉沉响起。
“朕告诉过他,什么时候同意与昭若公主的婚事,什么时候,朕便放他出来,继续做他的状元郎。”
罗帷中的人似是懒得听他言语,只双手环住纤瘦的双膝,垂首不知在入神思索些什么。
皇上未等到陆景琴有所反应,隔着罗帷,看到她平平静静的淡漠模样,仿佛连怒意也懒得施予于自己,额角便不由一跳。
顿了下,皇上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般阴沉怒意,而带着他已让步的诱哄。
“阿景,不如我们便做个交易,若是你那心上人真宁死不屈,熬死在了地牢,朕便给他留个体面的全尸。”
“若他同意与昭若成亲,从今往后,你便老老实实在宫中做你的皇贵妃,尽享荣华富贵,如何?”
听到皇上放缓了声音,如此这般道,陆景琴面上的讥讽之色不由更甚。
她嗓音娇糯而轻柔,语气却刻薄得让听者抓狂愤怒,却又无从驳起。
“皇上还是去后宫找一位心悦于您的娘娘,睡一觉做场梦去吧。”
今夜在染翠宫几乎受尽了嘲讽的皇上,终是怒火冲天,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走,便要忍不住上前掐死罗帷中的那个伶牙俐齿,刀刀往人心头戳的小娘子了。
“阿景,咱们且走着瞧,看那位状元郎作何抉择!”
说罢,一向来了便缠留染翠宫不愿离去的皇上,竟然破天荒大步流星往宫殿外去。
看到皇上带着怒意,匆匆往外的步伐,罗帷中的陆景琴,方才被人抽空了一般,额角微带汗湿地软瘫在了床榻上。
闭上眼睛,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原来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败下阵来,是件这般需要胆量与力气的事情。
……
第二日,东方的天空微现鱼肚白,天光熹微之时。
身穿繁丽水红色宫装的女子自软舆上下来,由软舆旁边跟随的一个大宫女上前扶住自己,神情端庄而平静。
只是,自下了软舆,她的脚步却有些快。显然,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如她面上所表现的那般从容平静。
染翠宫门守着的一个太监见到这软舆,便匆匆进去通报去了,此时宫门口只有一个太监,见了这位身穿水红色宫装的女子,连忙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
陆明琴未看一眼这个太监,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她身旁的大宫女夕岚神情淡淡地挥手让他起来。
这个太监心中有苦难言,既怕上前阻止皇后娘娘,惹得皇后娘娘发怒,又怕通报不及时由着皇后娘娘进去,主子会惩罚自己。
未被人阻拦,一路通行的陆明琴径直往陆景琴的寝殿去。
陆景琴一夜挂心地牢中的云澈,忧思过虑之下,辗转难寐,已然早早起身。
月锦被罚,陆景琴一向又是不喜许多奴婢在身边伺候的,是故今日为她绾发的便是山容。
从未做过这件活计的山容笨手笨脚的,费了半个时辰功夫,方才勉勉强强地为陆景琴梳了一个松垮散乱的双平髻。
有些惶恐不安的山容自铜镜中,偷偷地抬眼看着其间的主子,生怕她大发雷霆。
毕竟连皇上惹主子发怒,主子都不假辞色,高声讥讽的声音连她们这些在外面候着的奴婢们,都能历历清晰地听到。
谁知铜镜中的主子却好似心不在焉的出神模样,只见她眸光微沉,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不过,铜镜中的主子虽然发丝微乱,神色憔悴,但容貌却依旧妍丽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山容正时不时偷偷望铜镜中的主子一眼,忽然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
听到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山容转身望去,却见来者却是皇后娘娘宫中的大宫女,夕岚。
心中有些讶异,待夕岚恭敬侧身,另一水红色人影施施然走了进来,山容已然惊得手中木梳都掉落于地了。
木梳敲落于地面的一声脆响,让出神的陆景琴方才回神,她抬眸,眉心微皱地看向身旁这个做事一向冒冒失失的小丫头。
却见山容正对着自己的身后行礼,口中恭敬而惶恐道:“皇后娘娘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