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两人还算是勉强跟上了前车,中途几次遇到红灯,许秋来感觉对方一度从后视镜里打量过他们,但也正如陆离所说,在看清他们的车标之后,对方很快转过头去。
两个跟车新手惊险刺激地尾随了五六公里,大概十几个红灯之后,陆离刻意放慢速度,在红灯路口停住,任凭前车远去。“这个路口我们刚刚来过,他在绕圈儿。”
“他发现我们了?”秋来紧张。
“也不一定,可能就想以防万一确认一下。”陆离在这方面稍微比许秋来有点儿经验。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感觉他的目的地离这个地方很接近了,他刚刚的速度像是要停下来的,”陆离打量一番周围的地标建筑,缓缓得出结论,“也可能……是没找到停车场,一会儿应该还得绕回来。”
“哈?”
陆离没有多说话,绿灯亮起之后,他打开左转灯,将车开进前方大楼的入口处,在背对马路,稍微僻静处的三角体错位堆叠的后现代风格建筑正门面前缓下速度。
许秋来诧异,“我从这地方路过那么多次,头一次知道这儿还能进车……”
“别的车是进不了,交会费就能进。”
“噢……是私人会所啊。”许秋来立刻明白,她父母都不是热衷交际的人,她认识的私人会所有限,因为这些顶级私人会所为强调私密性,通常不挂牌不署名,不对外经营,只为会员和会员介绍的消费者服务。
她好奇往窗外打量,“这会所叫什么名字?”
“长青。”
名字有些耳熟啊……许秋来没费多少力气,从记忆中搜寻出这个名字,利风发给她那封记录季光明的日程表的邮件里,今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他就在这个地方与环亚那位女副总裁苏总见面。
竟然阴差阳错撞一块儿了,看时间,这会儿两人会面应该刚刚结束不久,正是午饭时间,季光明说不定还在里边儿。许秋来不知怎地,心脏有点噗通乱跳,开口道:“你交会费了没?”
“没交。”
也是,这些会所会费都像褥羊毛一般,一收几十上百万,陆离的风格看起来就不像那种热衷缴智商税的大佬。许秋来还没来得及失望,又听陆离话中急转,“但能进去,家里有人交了,我从前来过几次。”
他说着,果然熟门熟路将方向盘往右打停下来。
“还是欠你钱的堂兄?”
“是他。”
果然,许秋来都已经习惯这位堂兄浮夸土豪的作风了呢。
人还没下车,已经有泊车小弟上前帮忙打开车门,手隔在车顶,帮忙接他们的外套和包。
许秋来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上流社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伺候的日子,摆手婉拒。
陆离也并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包,“谢谢,我自己来。”
大堂经理是认识陆离的,他十分热切到楼下,恭敬但并不显谄媚,像与熟人寒暄,“陆少,今天吃什么菜……”
“今天不吃菜,我就停个车。”陆离打断他,眼睛后移,示意许秋来跟上。
秋来的脚步却有点迈不开,她再三犹豫,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是跟踪张长林,得赶在他绕回路口之前把人跟上,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季光明还是改天再管他好了。
她好不容易拿出取舍,经理刚把两人送到会所出口,远远瞧见一辆车被拦在岗哨门外,保安似乎在通过对讲核对身份,对讲机放下后,保险杆应声启开。
迎面开进来的,正是他们一直在跟的黑色大众!
秋来眼中惊喜,张长林的目的地居然也是这家会所,陆离歪打正着猜对了!
他来这里见谁?
想起季光明那一下午空白的行程,秋来的大脑电光火石间反应到什么,一刹那,她忽然将上午偷听到的对话中的人物关系对号入座全部联系上了——
那个不可控的、完全失去理智的、张长林害怕的人,正是指齐进,他在胁迫张为自己工作。而张长林却不愿意继续冒险,所以向季光明求助,说季是唯一可以钳制齐进的人。
可是,张长林凭什么笃定季光明愿意插手帮他?
秋来不知道,但她明白两人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不能告人的合作,达成了默契,只要听到他俩今天的谈话,说不定一切谜团就可以烟消云散。
陆离与她默契十足,瞧见车驶进来,第一时间转身对经理开口:“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这儿今天有些什么菜?”
“新打捞的海鲜、牡蛎、扇贝……刚烤好的鸽子……”
“停吧,就到这儿,都来一道。”陆离点单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给我安排现在进来那辆黑色大众客人隔壁的房间。”
“对不起陆少,这……”经理为难。
陆离回头直视他,眉梢轻蹙:“怎么?”
“这不符合规定。”
陆离皱眉打断他:“我不想明白会所所谓规定到底以什么为准则,我不过是挑个喜欢的房间而已。倒是你们,现在连那样的车都放进来了,实在叫我怀疑你们的入会门槛已经名存实亡。”
他的目光斜向远处那辆驶进来的车上,抱手斜睨:“菜别做了,不想吃了,你放心,贵所今天的服务体验我会如实向你们家各位客人转达。”
经理原本还想继续解释,那只是另一位会员的客人,但瞧着陆离一言不合就能甩袖离开的模样,他唯恐将人激怒,不敢再多言,只有擦汗无条件道歉:“我这就给您安排。”
转身心道,这些富贵公子哥真是格外会折磨人,十万块的大众车怎么了?都是生来两只眼睛一张嘴,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凌驾人上凸显优越。但他也明白,自己供职的会所,还真是为他们这些特权阶级的优越感服务,最大限度保证他们的圈子和活动范围干净精简质优。
即便这里的客人已经个个非富即贵,级别也还是存在着高低之分,旁的客人会所可能不惧,但陆离一番随口抱怨,他还真不能忽视,这位陆少投了个天底下顶顶的好胎,倘若今天让他赌气回家放出风声,说不定明天立马就能有一堆人找上门来退会。
这群人眼高于顶久了,只听结果,可从不跟底层讲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栗栗,我发现你不高兴眉一皱,真挺能吓唬人的,看起来就是家里有金矿,我能把你买下来的派头。”两人远远跟在领路的服务员身后,秋来放低声音在他耳边嘀咕,“说真的,大堂经理面相看上去那么老实讲原则,我刚还真以为他不可能答应你这种无理的请求,你从前知道自己的脸那么好用吗?”
陆离:“我平时一般不提这种无理的请求。”
穿过水榭游廊,又到一处天棚布着八角玻璃的空中花园,他们得乘电梯上楼。
电梯门一开,许秋来才动,便见陆离顿住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轿厢里那位环亚苏总迎面走出来,身后的助理替她抱着大衣,女人仍是红唇丝巾,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端方明艳,光彩照人。
她大抵刚结束和季光明的午餐,正准备离开。
在这儿遇到陆离,她明显一愣,转瞬便笑起来,“陆离,你也来这儿吃饭啊,你爸爸今早还在公司念叨,说好久不见你回家了呢。”
目光往后落,她眼神迟疑了一瞬,很快将她从记忆中找出来,同样微笑着与许秋来打招呼,“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陆离不理她,许秋来也不想和这位苏总打交道,但她周到惯了,做不到像陆离一样完全将长辈的招呼视而不见,迟疑着这样直接越过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太礼貌,陆离已经进电梯皱眉不耐烦喊她:“还不赶紧过来。”
许秋来顺势脱身,匆匆点头,小跑进电梯。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包间里,服务人员陆续将菜上满,人走后,许秋来立刻把耳朵贴墙壁上。
听了几秒便开始抱怨:“这墙隔音也太好了,完全一点儿声响也听不到啊。”
陆离的人生比起许秋来安分守己得多,不常干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他环绕房间一周,在手机上查了半晌,拉来一把椅子对准包厢角落的方形通风管道。
爬上去,居高临下使了个眼色,秋来立马会心将包厢门上锁。
仗着个子高,陆离仰头三下五除二很快将管道的盖子拆下来,他刚刚找人问了当年主持设计这栋楼内部系统的空调工程师,摸到工程师的个人博客,从上百张建筑图纸里翻出关于这栋会所的通风系统图样。
“也幸好这个房间刚好有入口,这边连续三个大包厢的通风管道尺寸是600mm×600mm,你瘦,是可以爬过去的,我现在抱你上去,你就爬到能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地方,听完就缩回来。别往前爬太多,立管尺寸是渐变的,十米之后会越来越窄,小心卡住回不来……”
“中间可能隔着风阀和消声器,华哥马上到了,我叫他进来时候带着老虎钳和螺丝刀,对了,再买个听诊器,这样你能少爬一段……”
陆离工作起来,简直把工科男的逻辑思维发挥到极致,条条框框所有可能都兼顾到,方案无懈可击,许秋来听得叹为观止,“陆神,你不做特工真的屈才了。”
陆离听到来自许秋来的敬仰,却并没有往常高兴,他拍拍手上的灰,自椅子上跳下来,颀长的身形立在原地回首,漆黑的眼睛凝视她:“我依旧不认为我们现在的做法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仍然愿意帮你,只是希望你快点得到想要的结果,得到内心的安宁,然后彻底放下这些事。”
许秋来明白,他十三岁那年起,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跨过的底线,已经许多次为她违背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