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他们这次去的地方,不再是平时去的那间四合院,而是有着两条巷子之隔的北胡同。
果真是应了狡兔三窟那句话,南胡同那边儿根本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她现在算是基本打入敌人内部,取得零星信任,才有资格被带到这个地方。如果许秋来之前轻举妄动,警方查到的,很有可能只是一具空壳儿。
她心下暗自庆幸。
北胡同的院子比起南胡同又要精致许多,檐下的鸟都挂了三四只,屋内是现代化的家具电器,连机房,都比那边宽大整洁。
后院门开得偏,往外走不到百米就是内海公园儿,背后往来的邻居街坊不多,平时人员异常也不容易被发现。这地址选得妙,毕竟料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离南巷那么近的地方另租一个院子。这胡同里没有现代都市随处可见的监控,位置闹中取静,周边四通八达,若是被围堵,哪条道都能跑脱,不像那些单元楼,往楼下边儿一堵,就是瓮中捉鳖了。
看来,这才是金哥平日真正所在的住所。
没给她时间多观察,许秋来进院子里不久,连金哥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人带到机房。
不出所料,他们这次要进行大动作。上线的任务给出来,金哥手底下这些人没有一个受过专业训练,大多是半路出家误打误撞走上这条歪路,机房在座的人里,最年轻的还不到十五岁。如果不是技术支撑不够,这么重要的事,以她入伙到现在的资历,根本不够格参与。
许秋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打开电脑。
“麻烦给我倒杯水吧。”她跟一直在背后盯着她动作的四筒道。
四筒身体粗壮实在,内心却一点儿也不憨厚,他脚下没动,直接回头吩咐,“去给小许倒杯水来。”
水很快端上来,杯子大约没洗干净,沾着一圈陈年的茶渍,玻璃杯壁外沿还有肉眼可见的油腻指纹。
许秋来喉头一哽,为难道,“杯子能好好洗洗吗?开水行不行?”
四筒居高临下撇了她一眼,不耐的眼神里大抵写满女人就是麻烦,许秋来毫不退缩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妥协的意思。
大汉终于开口,叫了另一个人,“柱子,你去好好洗洗杯子,水烧开再端过来。”
隔了不到三分钟,开水重新放在她右手边,杯子这次倒是洗得干干净净。
许秋来顺着杯沿往上看,这个叫“柱子”的少年指尖冻得通红,还滴着水汽。他没念过几年书,跟着师傅跑腿打杂,学了零星的东西,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是机房里年纪最小的黑客了。
许秋来上次在南苑,见过他捧着笔记本蹲门口艰难背诵编程常用词汇索引,那些对许秋来来说易如反掌的东西,他不是记错词义就是忘了用途,被带他的人拿书把头砸得梆梆响。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四筒盯着表又问。
“行。”
时间跳到十二点一刻,许秋来估计陆离这会儿已经给她打过电话,有了准备了。
她掏出装载自己病毒的U盘往电脑上插入,手下才一动,周边的一伙臭烘烘的技术人员围过来。
高手操作,谁都希望自己能学到一招半式,尤其像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更是抓紧了一切途径如饥似渴吸收专业知识。
许秋来的实力有目共睹,又是举国知名的Q大高材生,他们早就等着现在。
许秋来正愁找不到借口呢,眉头一拧,嫌弃道:“你们这么看着我怎么操作?本人技术只此一家,概不外传,想学先交钱。”
“交多少钱啊?”人群中有人不满问道。
“你先跟金哥打听打听我欠他多少。”许秋来冷哼一声,姿态高不可攀,“反正你学不起。”
“切,小臭娘皮,抬什么价……”
“有什么好藏的。”
众人在四筒的驱赶下一哄而散,虽然不满,倒也没人认真。大抵是觉得许秋来是怕他们学会了,自己失去技术优势,赚钱速度会变慢。
反正她欠金哥那么多,扣掉欠款,能分到手钱还没他们多呢,没必要眼红。
许秋来开始网站扫描的时候,顺道打开了陆离的通讯后台页面,漆黑的屏幕上,她假装敲代码,借着其他页面的掩护开始给陆离发信息。
信息当然不是普通的文字信息,四筒再没文化,还能不识字吗?这短讯,她只能用代码来写。
十几岁起,许秋来用学会的代码制作过网站,写过系统,写过病毒,就是没用来打过哑谜。
虽然把那堆人都赶回去了,但为了防止他们出其不意偷看撞破,她选用了一种较为小众妥当的编程语言。
记忆好智商高的优势便又在此刻体现了,倘如她没有多学几种编程语言,这会儿就算是挠破了脑袋也不敢冒险。
消息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小窗口里,她的讯息下方弹跳同步出一行陆离的回复。
他表示自己已经到了,经侦队的警察也马上能赶到,跨国团伙能不能一网打尽另说,保障她的人身安全最重要。
许秋来的想法却和陆离不同。
她刚进门时听人提起金哥今天在南巷处理几个不听话的手下,说难听点就是起内讧。
金哥的徒子徒孙、打手们这会儿大部分都在南巷,刚刚说话间,守外院的人又离开了几个,可见事情不小。现在院里警惕能打的,就四筒一人,这么好的机会,不把她的记录本顺走实在太可惜了!
是的,许秋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记录本在藏在北巷这座宅子里,或者说,它就在金哥住的地方。
许秋来小时候喜欢在学习时间玩儿电脑,当她学会用不同的办法攻破开机密码过后,家里就只能进行物理防御了。秋来寻找书房钥匙的经验条也因此猛涨,一度成为大师级,许父许母连马桶水箱里都藏过钥匙,也没防住女儿。
论搜查,许秋来有着天生的第六感,就像上次,她能和陆离一起把证据找出来一样,她有着敏锐惊人的观察力。
南巷那边的院子破旧,秋来每次去都留心看过,基本上没有每次都上锁的房间,可见是没什么好藏东西的地方。
金哥喝的茶是茶中黄金太平猴魁,养的鸟儿中最便宜一只,她上次回去一查,也是均价近万的灰鹦鹉,那么个精细会享受的人物,住的却是一个灰扑扑毫无可取之处的院子?
秋来之前还心生怀疑,现在来到北巷一看,果然坐实了她曾经的猜测。
取药记录本给她查看那天,金哥是挥挥手随意叫手下递过来的。事情虽然不大,但从他的态度可隐约窥见,那记录本在他眼中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这本册子只针对许秋来而言算无价之宝,对她以外大部分人来讲都一文不值。
所以,就算这东西成为钳制许秋来的工具,却也不见得需要特地租个保险柜保存,只要让她拿不到就行了。
最大概率,金哥会把东西直接藏在自己能随时能取用的范围里。
怎么找也很简单,这座院子里哪间屋子锁得严实、位置最好,摆设最贵,她就往哪间去。
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估计也料不到许秋来胆子能大到这个地步,第一次到北巷就敢孤身摸查院子。
许秋来把自己的想法回复给陆离,告诉他警察来了先把人引去南巷蹲点抓人,她想办法搜搜院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等警方找到这边来,她的记录本还能拿到手吗?
陆离当然不肯,他想不通许秋来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警方找到北巷又怎么样?记录本难道会因此消失不见?
许秋来来不及多说,四筒的目光如芒在背,她三两行代码强硬拒绝,要陆离按自己的话执行,之后便关闭了通讯窗口。
证据当然会消失。
许秋来从头至尾就没信任过负责侦办这起案件的大队长路南峥。
这个人根本不值得相信,父亲在最后一次笔录中提到存储着最后证据的机房,是怎么在当晚忽然失火的?路南峥身为当天最后一次负责审讯他的警官,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次启辰的案子中,路南峥亲手把齐进和程峰抓进局里,勉强算是排除了他收黑钱的嫌疑。
但当年办完许父的案子后,路南峥得到晋升,从此仕途坦平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许秋来事后了解过,当年经侦队里,路南峥和另一位同事一起成为一级警司候选人,许父的案子被作为最后一次晋升指标。
谁破案,谁晋升。极有可能,路南峥当年顶不住破案压力,为了尽快结案晋升,故意制造冤假错案。
就算他主观没有这意思,许父喊冤枉死却是不争的事实,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他因执法失误间接致人死亡,被有关部门追责,作为主要负责办案人之一,可以说往后晋升基本无望了。
路南峥今年三十岁出头,一级警督,对应行政职务正处级别,正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的时候,什么样的胸怀才能叫人甘心放弃大好前途,坦然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翻案,诚心诚意为地下枉死的冤魂说一声抱歉?
不怪许秋来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人性本身如此,她从不抱侥幸心理。
证据不能先落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