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会场几乎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席。
直到结束前几分钟,许秋来才如梦初醒自己该走了,尿遁背着包,趁着黑暗一路往礼堂后门小跑出去。
Q大人从来不惮掩饰他们对知识的崇拜与渴望,演讲才结束,掌声雷动,瞧着底下人的阵势,陆离预感不对劲,会场工作人员才开始陆续指挥学生离席,他便把带来的助理小展昭塞给校方应付,趁机背着电脑脚底抹油溜了。
说是溜,其实还是没逃过几个面孔熟悉的教授凑过来与他交流寒暄。有的是给他上过课的老师,还有贺教授的同僚,还想请他吃饭。
陆离再怎么不知道尊师重道,又怎么能让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请客,一群人说着话往校外走,陆离背好单肩包,手刚插进裤兜里抬头一望,迎面就在人群中看见许秋来。
她太好看,太打眼了,黑色长发全部往后扎成马尾,额头饱满,眼睛明亮。
放在人群里就开始发光,教人怎么能不一眼看见她?
明明还隔着十字路口,陆离的心跳久违地开始不受控,那该死的多巴胺又一次涌上大脑皮层。
陆离只能极力告诉自己收回视线,脸色越发烦躁冰冷。
十字路口的红灯倒计时结束,两边行人开始通行,陆离径直朝前走,目光别朝一边,口中回答着教授的问题,在中间斑马线与许秋来擦肩而过。
在许秋来眼中,陆离就是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过去了。
他的身形瘦削颀长,眼尾泪痣昳丽,面孔疏离冷漠。脖颈里挂着耳机,穿着她第一次在网吧见到他时那件宽松的黑色连帽衫,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样。
许秋来原以为自己能保持冷静,然而才背过身,走到马路对岸,胸口的不适就一阵阵涌上来。
这种感觉,在许秋来不到二十岁的人生里实在太陌生,她不知道这叫做心痛。
坚强一点许秋来!
不能没出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想要成事谁不得扔掉一些东西?
明明是她自己先放弃的,不要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她在心中打气,道理许秋来都懂,但是不管怎么劝慰自己,呼吸还是闷得不行,像有人拿一把小锥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挖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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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不见得好受。
满桌子山珍海味食不下咽,平日对外称自己从不喝酒的人,这晚教授们敬过来,他几乎来者不拒。他有点喜欢上那种被酒精把感知神经麻痹的滋味了,至少这样能让他忘掉一些东西,做事情有着不再瞻前顾后的勇气。
夜色渐浓,教授们各回各家,陆离喝得眼尾发红,被华哥扶回停车场。
陆离被灌完酒后,脑子其实还算稍微有点清醒,只是不能那么灵活地运用肢体,动作有些笨拙而已,没有忙着上车,他厌恶极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叫华哥去买了漱口水和湿巾,将身上的酒气清理和擦洗赶紧,然后迎着夜风在马路边坐下来静思。
沉默半天,只觉得元好问真是出了一个千古难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他忧郁地回首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觉得自己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初入情场就如此坎坷?
为什么上天要捉弄他?给了他那么多东西,偏偏吝啬于给他心爱的女孩的爱情。
漱口水瓶身太滑,陆离满肚子都是酒,手指头有点不利索,拧了好几次没把盖子拧上,生气地站起来打算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才走了几步,变故就在这时发生,餐厅楼顶的高层酒店不知是哪层楼,扔了样东西下来,夜色中,甚至连华哥这样的顶尖高手都没来得及反应,东西便砸在陆离天灵盖上,直接给他聪明的脑袋瓜开了瓢。
陆离在华哥焦急的唤声中半晌没回神,他颤巍巍伸手往头顶轻轻摸了一下,指尖就沾满了稠浓液体。
他茫然看着不远处那个摔瘪的小烧水壶,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东西把他脑袋砸破了。
带着血腥气的液体顺着他颈后凹陷的线条流淌到背心,陆离的身体摇摇欲坠,快晕眩了。
连华哥这个铁血硬汉,都被自家少爷这似乎马上就要告别人世的样子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打电话给医院,确认好指定的医生和急救准备,又叫陆家的律师和助理过来处理后续事宜。
“太疼了,”陆离虚弱靠在华哥,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悲伤开口:“这个……这个水壶到底从几楼扔下来的?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华哥用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帮他紧紧压着伤口,在餐厅门口紧急唤来泊车小弟开车,就把人往车上抱,“陆少,你别说傻话,保存体力。”
陆离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铁定失业,以后上哪儿再找这么高薪舒服的工作?
“是吗?可我感觉眼前全是星星,天也在转,地也在转,好疼啊。”陆离努力喘息,小声道:“流了那么多血,我感觉我真的活不长了。”
华哥:……
“可能是喝酒喝的,其实也没出很多血,医院很近,马上就能赶到,你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华哥也是嘴上蒙蒙他,陆离是真的出了挺多血的,浸湿了黑色的卫衣,颜色不显,但华哥搭在他背上的手臂都浸到了那温热带血腥气的液体。
陆离这么聪明的人显然不会被别人三两句话骗到,他说:“你在撒谎,你的眼睛刚刚朝右上角转了。”
华哥:……
你眼睛里不全是星星吗?
好在这句说完之后,陆离就不再讲话了,只虚弱地喘息,直到车子启动时,他才拉着华哥的手再次开口道,“华哥,我从没对你说过一声谢,只能趁现在说给你,谢谢你这些年一直跟在身边保护我,你真的辛苦了。”
华哥从陆离经历绑架案回来后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他身边,迄今已经十年。
陆离虽然不算一个平易近人的雇主,但他从不刁难下属,给钱也大方,人非草木,十年来形影不离,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保镖,也忍不住红了眼,他摇头,“我很高兴,不辛苦。”
陆离的思路在这句之后立马进行飞跃式的转折,他道:“你现在记录一下我的遗言,遗嘱我从前公证过,一部分留给二老,一部分捐给慈善基金会,你就说,孙子不孝,我上去会想他们的。我父亲……他不缺钱,就算了,再留点什么话?”
他自问自答,艰难地沉思片刻,“……嗯,就说他一把年纪,不要另娶老婆了,儿子可以从家族里过继,我在上面会盯着他的。”
华哥脸上的黑线都要掉下来了,但被陆离盯着看,他也只能一字不漏照着往备忘录上打,“还有吗?”
“嗯,还有,这是我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你,你把我手机翻出来,给许秋来打个电话,就说我快死了,叫她来医院看我一下。”
“对了,”陆离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要说是我让你打的。”
喝醉了酒,加上被烧水壶砸出的眩晕,陆离的大脑难得跌到智商坡地,思维短路,也就暂时忘记了许秋其实来不喜欢他,还是个冷漠的坏女孩儿。脑子里仅存的愿望,就是遵循欲望驱使,在闭眼前再看她一下而已。
在听着华哥用力遣词酌句,给许秋来打完电话之后,他终于不再呻吟着喊疼了,体力不支又或是心满意足闭眼昏迷过去。
怎么办?
虽然陆离是病人,但华哥真的好想悄悄、轻轻给他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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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场擦肩而过后,许秋来心情糟糕了一下午。
孩子的触觉是最敏锐的,接秋甜回家的路上,秋甜偷偷看了姐姐好几次,把手伸进她掌心里,小声道:“我好像好久没看到大坏蛋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虽然不喜欢……”秋甜皱着眉找了半晌的借口,“但毕竟他从前每天顺路带我去上学,我就是问问,不是关心他的意思。”
“他已经从Q大毕业,从这边搬走了,以后你可能也不会见到他了。”
秋甜的小辫子趿拉着,忽然失落下来,“那我们以后也不能坐他的车了吗?”
“嗯,”秋来点头,“别人的帮助是情分,不是义务,做人怎么可以永远在给别人添麻烦呢?”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秋甜不知道怎么说,她仰头,着急努力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句子,“他帮了我们这么久,我还没跟他说过谢谢呢。”
“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够了。”秋来抚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就在心里感谢吧,他会知道的。”
虽然秋来解释大坏蛋只是搬走了,但秋甜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从前的过结好像都在此时消失了,她小小的心灵忽然涌起一种离别的伤感来,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对大坏蛋不够友善,小声嘀咕,“他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全套乐高做生日礼物……其实,他人也不是那么坏。”
“所以我才教你要勇敢,人和人的缘分是有限的,如果你因为成见和踌躇闭口不言,就会失去机会和朋友。”
秋来下意识把话说出口才猛然发觉,这句不知道是在教育妹妹,还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