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参分布在黄河以北地区,是珍贵的药材,但不是稀有,赵彦恒手上就有三十几根山参。而象牙这种东西,是在不好取,要凑齐三十几根,就是皇上下了命令,也要道几声难办难办。
大象在本土只在麓川一代才有,而麓川那个地方,植被遮天蔽日,终年温热潮湿,瘴毒蛇虫遍地,比八百媳妇国的生存环境还要恶劣,而且统治那一片地区的思氏家族野心勃勃,以恢复昔日南诏的版图为己任,是要划西南而立国立朝的。这二三十年,西南染起来的烽火,十有八|九是那一片点起来的。
麓川本来就难打,反军还能驱策成群的大象做冲锋,象鼻一甩,一匹马也能抽得筋骨尽碎,象蹄一踩,其下只剩一滩血肉。这一次朝廷调动五万大军,动用火铳迎击象群,也只杀了不到十头的大象。由此可以想见一根象牙是多么难得,陆应麟抗在肩上的象牙,长六尺,重达五十斤,在成年的雄象里也是巨大的,物以稀为贵。一枚象牙比一支山参,价值高了百倍不止,如果再请名家精心雕琢,价值就不可估摸了。
象牙一出,山参瞬间被比成了渣渣,李斐尚未言语,赵彦恒面色不改的悠悠而道:“据我所知,要得到一根完整的象牙,是要把大象先扑杀了,脖颈砍断,头颅一点点的敲碎,才能连着牙龈部分也取下来,陆千户,在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上,你送上这样血淋淋的杀生之物,合适吗?”
陆应麟果然是个粗鄙的人,送礼也不会!
“怎么不合适了!”龙文秀只是有点花痴,胳膊肘还没有朝外拐,跑过去抚摸着那根比她两条大腿还要粗的象牙道:“这不是一枚象牙,这是我哥的勇武,在战场上能扑杀大象的勇士没有几个!”
虽然不是陆应麟一个人杀的,也是在陆应麟指挥得当,身先士卒的情况下,才撂倒了一头大象。陆应麟傲然,眼神炙热,横牙站立,右手捶心,向李斐表白道:“三姑娘,这是我的拳拳之心!”
陆应麟是要李斐当着赵彦恒的面接受他的真心,赵彦恒气恼起来,脸色瞬间成了酱红色,立起来嗤声道:“礼物送错了人,送错了时间,再珍贵也是惹人尴尬。陆千户的拳拳之心,李姑娘尚未有此心,你现在是在咄咄相逼吗!”
“你……”陆千户比起赵彦恒口拙的很,听到赵彦恒以咄咄相逼污蔑他的心意,几欲拔拳相向。
“够了!”李斐太阳穴突突的跳动,杯盏怒置于地,清脆的一声响,摔的粉碎。
赵彦恒和陆应麟身躯微震,已经快失控的情绪被李斐的怒斥及时制止,同时目向李斐,还同时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
“我要是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我就是个傻子!”李斐缓缓站起来,李斐的身高比赵彦恒陆应麟二人矮了三四寸,但是站起来的那个气势,把二人的委屈之色统统压下。目前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样子,让两人都显出一点可怜来。
李斐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视,脸上怒意更盛。
龙武洲懂得一点,作为小男子汉,他默默的站起来,还悄悄向陆应麟鼓舞。龙文秀作为沙麻部土司的女儿,十一二岁就有男人为她打架了,现在这种场面,还有点不以为然,只是暗暗可惜赵彦恒这样俊美的男子,对她全无注意,又有点同仇敌忾,竟然肖想她未来大嫂!
李斐和龙文秀不一样,幽娴贞静,守节整齐,柔顺温恭,周旋室中,能和能肃,齐家睦族,这是李斐所受的教导,所以现在两个男人当面为她争风吃醋,并不能让她产生愉悦,相反,李斐还滋生出了被男子轻视的愤怒,她的心不是一件东西,谁抢到了就是谁的。李斐满面怒容停留在赵彦恒身上片刻收回,离座冷冰冰的道:“陆大哥,请你出来一下!”
李斐到底是行事周全的女子,这般情况下也顾忌着彼此的颜面。
赵彦恒和陆应麟都是不知所措的,不知道在李斐的心中,是谁错了,谁对了,陆应麟紧跟着李斐出去了,歉意的道:“三妹妹,三妹妹……”
陆应麟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机,可是直觉是陆应麟也说不清楚的东西,陆应麟只能跟在李斐身后,仅仅因为她现在的生气而道歉。
出了门,李斐的怒气稍稍平复,回过头来一指压在陆应麟的唇上,这个亲密的举动让他们想起就在赵彦恒到来之前,他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情态。
李斐这样端庄守礼的女子,如果不是心存爱意,又怎么会和外男作出亲密之举呢!
陆应麟乖觉的住嘴了。
李斐喘匀了气,能尽量心平气和的道:“陆大哥,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十多年前,在黔国公府上。你与我家相交也有数年了,你是不相信我家的家风,觉得我家是得陇望蜀之辈,还是不相信我的为人,觉得我是那等朝三暮四的女子?”
李斐的话,字字严厉!
“没有,没有,你不要这样说……都是我不好……”陆应麟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表态道:“我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去过赵家,那个赵楚璧家里的摆设,比黔国公府还要奢华,那一家的家仆,也看着不似一般的奴仆,赵楚璧又是生成那等模样,就是我妹妹看了,也贴着给他好脸色,我查过,这一户人家来云南的路引也查不到,好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可是官府里那些关卡,谁也不与他为难,他家好像和镇守太监关系匪浅……总之,赵楚璧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又存了那样的心思,我是个男人……”
有人住到了李家的隔壁,就是丝毫没有过节,陆应麟也会把那户人家查清楚,何况赵彦恒那么嚣张,可是陆应麟查不清楚,未知是可以令人恐惧的,说一千道一万,陆应麟是慌了。
李斐仔细听着陆应麟说完,至少这个人目前对李家没有恶意,至于别的念想,李斐已经说了,李家不是得陇望蜀之辈,她不是朝三暮四的女人。赵彦恒如何,都与她无关!
“不要管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是知道满足的女人!”
想到那句只你一人,许你一世的承诺,李斐几乎是给了陆应麟相同的承诺,说完了这句话,李斐就往外走了。
陆应麟这两天飘飘荡荡的心落地了,人也松快了道:“三妹妹,我送你!”
李斐的气还没有完全平复,所以没好气的道:“不用,我去二哥那里,你自己静一静罢。”
陆应麟都听李斐的,不敢有半分违拗。等李斐走了一会儿,陆应麟才转身回屋,恢复了落落大方对赵彦恒道:“赵兄,这酒还没有喝完,不如再喝一杯。”
赵彦恒伸着脖子往外看,他也等着李斐对他说一句‘跟我出来一下’,骂也好,训也好,只是不要一副冷冰冰,怎么样也捂不热的样子。
陆应麟安然的道:“三姑娘已经走了!”
形容虽然是反了,赵彦恒像是被丈夫抛弃的小媳妇一般,沮丧极了,甚至沮丧到了有点悲呛的地步,陆应麟才说完,赵彦恒的身影就像箭一样的射了出去,赵彦恒去追李斐了。
陆应麟想到刚才自己耍的小心机,心情复杂。
赵彦恒向李家的方向追,一路奔跑,前世种种求而不得在脑海里回放,今天压抑不住的在李斐面前表明了心迹,李斐也只是冷淡待之。赵彦恒因为情绪不稳而呼吸凌乱,跑到李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热汗淋漓,面色通红。
当然是没有追到李斐,赵彦恒的心情又苦又酸,一拳砸在自己家的墙壁上。
李斐人在文澜阁。
为了传播汉家文化,培养科举人才,由黔国公府郭家发起,各地文士资助而建成的文澜阁是个书斋,里面藏书过四千册,藏书要防蛀虫,天晴要晒书籍,书册借还登记造册,李速的差事,就是维护这些书册。
李斐来找李速的时候,李速专心致志的在修补残页,叫李斐自便。所谓修补残页,是书册借出去的时候被水淹湿了数页,部分字迹化开,变成了一团黑乎,李速把书线拆了,那几页纸重新抄录出来,字迹模糊的辨析出来,辨析不出来的,只能根据上下的文字推敲出来,推敲不出就只能留下空白了。
李斐轻轻的走过来看了几行,脱口而出:“《月令广义》,我看过这本书,写这本书的蔡应京说是个道家,其实是个杂家。”
李速捏着酸疼的脖子抬头,请李斐入座,蘸笔交给李斐笑道:“三妹妹过目不忘,这本书就交给你补全了。”
李斐本来心情不好,想着做点正事也能早点忘却那点不快,也就握起笔来道:“这本书我只匆匆看了两遍,写了一堆的天文,地理,气候,农事,修身,养颜,我看得有点晦涩,而且大多数地方我没有去过,不解其意,一模一样是默不下来的。”
李速略有遗憾的道:“我不强求,三妹妹能多补全一个字也好。”
李斐和李速推敲到落夜才返家。
第二天,晨露微曦,随乐氏去澄江府的吕嫂急切的敲响了李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