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眚十年,容琮被册封太子,同年,他离开新厦,到外地游历名山大川。
容琮所经过的第一站,就是清江汀。
并且还在溪边遇到了一个爱哭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眼眶微红的模样,与他见到秋娘最后一次,她在牢笼中红着眼眶哀求他,放她和孩子离开的神情,一模一样。
是的,容琮十三岁那年情窦初开时,爱上了一个女子,一个大他十岁,还是他父亲的后妃,甚至是一个孩子的娘亲的女人。
他们两个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但容琮就是爱上了,不知是从小缺乏母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子,容琮只在家宴上见到了宸妃一次,只一次见到了她对他笑,叫他大皇子时,就无可救药的,再也忘不掉了。
刚开始容琮想的很简单,在远处看她,制造偶遇,再互相施礼,仅此而已。
可渐渐的,宸妃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他这位三皇弟,也几乎很少再出现,容琮有一段时间很是失落,将满腔热血洒在了书本上,那段时间得到了幸帝的赏识,也认了当时的皇后钱氏为养母,是大臣们眼中最佳的太子人选,甚至有好几个贵女向他抛出橄榄枝。
但容琮都拒绝了,因为他有一个心结,而这个心结是个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若是这么早就娶亲,他就要离开东宫开府,就更不可能再见到宸妃。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东西压抑的久了不会忘,反而想得到的心情比更甚,容琮的心也越来越煎熬。
直到两年后,容琮迎来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北骊突发马瘟,幸帝亲自率军攻打覃城,朝政由镇国公主持,而这后宫则由皇后统管。
皇后对他十分看重,就算偶尔犯一些错误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恋了两年的容琮,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心悸,所以,在幸帝离宫的第二个晚上,他去了宸妃的寝宫。
但那里与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以为父皇会很疼爱宸妃,她的院子,她的宫殿,一定和她的人一样,是宫中最美的存在。
可实际上,宸妃的小院荒芜萧瑟,甚至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而内阁的大门还被从内锁了起来。
容琮惊呆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心想着宸妃,不顾下人的阻拦,命令护卫踹开了门栓,直奔宸妃的寝阁而去。
一进了屋内,更令容琮震惊,那巨大的铁笼,手腕粗的锁链,锁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而他那个只有五岁的三皇弟身上爬满了蓝色的纹路,正缩在自己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容琮鬼使神差,唤了一声宸妃的本名,“秋娘......”
宸妃听到了,下意识的向声音所在方向看去,看到了容琮后,她一手揽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抓着铁栏杆,发丝凌乱,眼中蓄泪,鼻尖发红,嘴唇颤抖,哑着声音哀求道,“求你,求求你,放了我们......”
容琮吞咽了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脏乱不堪的宸妃还能如此令他心动,这一声哀求彻底打破了他所有防线。
之后发生的事也很简单,容琮将宸妃母子偷偷送出了宫。
而这口锅自然不会由他背,而是在皇后暗箱操作下扣在了一个嫉妒成性的妃嫔身上。
人死灯灭,不了了之。
而容琮也在这长达十三年的时间里不愿再娶任何人,甚至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直到在清江汀见到了抱膝哭泣的小姑娘眉眼间有几分神似。
他一瞬间回想起当年,秋娘在牢笼中,让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模样。
...
“他一开始对我的请求百般纵容,直到我依赖上了他,离开他就没办法活下去的时候,他将我关进了铁笼子里面日夜折磨,用鞭子抽,用银针扎,却唯独不对我的脸下手。后来我发现,他喜欢的不是我,而是看我哭的模样。”素娥坐在地上,一点一点抚摸着容琮一张十多年没变的脸。
“.......然后呢。”陆骁静静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的接上一句。
“然后。”素娥叹了口气,“然后他凭借我肩膀上的海棠花查出了我的身份,在一个雨天,命人将只剩下一口气的我埋进了不透气的泥土里,准备将我活活憋死。”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沈晏清。”
“是。”素娥抬头看陆骁,“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阿母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只是我母亲身边一个洒扫的婢女,而且她在大婚第二天知道我离家出走后,不顾身孕疯了一般的找我,最后失足跌进溪水中,死了。”
素娥说的很平静,但陆骁却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悲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陆骁如实说着。
素娥看着他的面具,轻笑了一声,“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陆骁面具下波澜不惊的眼睛第一次出现慌乱,他别开素娥的目光后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素娥低下头,“我会留在这里作为太子的侍妾回到新厦,抚养容琮的儿子,不然,我这样的人又能去哪。”
“我可以带你离开。”陆骁说完,速度之快,心情之迫切,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去看素娥的表情。
素娥却泰然自若,现在她对晏秋娘这一双含情目运用的十分自如,她扬了扬嘴角,眼尾弯弯,“据我所知,我这张脸应当和靖云公主也很相像,你是把我当成你妹妹疼了吗?”
“没有。”陆骁下意识的否认,“就算现在长得一样,也不是一个人,我分得清。”陆骁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素娥嘴角弧度消失,“可我已经答应了老师,也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们恢复苏国河山。”
陆骁闻言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忽然想起苏国残存的军队攻占了蜀遗坡之后在校场交易互市的场景,还有沈晏清准许族人外出售金的时候,素娥并不在。
苏国的人们可能早就被东凛所同化了,但有些事还是要亲身经历、亲身考察才能得出最优解,而对于现在大仇将报的素娥来说,劝,不如不说。
所以陆骁选择了闭嘴。
素娥见陆骁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评判,她这张脸永远带着浅浅的微笑,好像所有事情都云淡风轻一样,却不知埋藏了怎样的痛苦和疯狂在这副皮囊之下。
素娥将容琮的头从自己膝盖上放了下去,让尸体平躺在两人面前,而后抬眸,很认真的对陆骁说,“还是要谢谢你。”
“......不必,职责所在。”陆骁明白,自己不会,也不能再提起带她走的这件事了,他垂下头,接下去就看到了,容琮左胸处的伤口处涌上了许多的蓝色纹路。
陆骁微微震惊:“这是?”
素娥顺着陆骁的目光向下看,哦了一声,淡定的解释道,“这是凛毒,是东凛皇室一脉世代相传的病,病发时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但也有好处,就是在病发时会治愈身上所有不致命的伤,同时能克制百毒。”
陆骁猛地抬头,“那这么说......”
素娥点了点头,“嗯。老师其实是幸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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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确认这一推断的还有沈陵渊。
他在红隼的带领下与卓佳雪汇合,询问清楚了当前的局势。
太子联合了驻扎在穆城以及河套地区的守军,以此抗衡精锐的禁军,而此刻在营帐内大肆屠杀反抗者的是太子自己豢养的府兵,而卓佳雪也很是聪慧,只是将先遣部队借由太子做接应,隔绝前线禁军与大营之间的联络,而大部队则在山中埋伏,等待着沈陵渊的到来。
由此,沈陵渊大可以判断,大营处的战况虽然看上去很激烈但其实是单方面的屠杀,父亲的旧部八成是听从沈晏清的命令并在守护着他的安全,因此只要太子还占据上风,沈晏清和诸位前辈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
只可惜两人在山中观察了近一个时辰,战事仍然焦灼,虽太子仍处于上方但经验不足,禁军拼死反抗,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就是武齐军增援,将反叛军彻底镇压。
而大营虽然在太子的掌握之中,但他本人大概率是在前线督战,因而只要前线一崩,太子将毫无胜算。
“看来我们得帮帮他。”沈陵渊微微眯起双眼。
“怎么帮?直接杀过去?”卓佳雪问道。
沈陵渊摇了摇头,“不。我们距离围猎场太远了。”
“那怎么办?”
“他想名正言顺的继位,不愿对幸帝动手,但我们可以动手。”
卓佳雪眼睛一亮,“好主意。”
两人当机立断,兵分两路,目标一致,均是取幸帝的命,替太子分忧,早日结束这场叛乱。
计划要比沈陵渊想象中进行的更加顺利,卓佳雪带着大部队外围接应,而他带着几个身手不错的北骊骑兵,扮做太子亲兵,悄然摸到了幸帝所在营帐。
“你们几个?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