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城。
一个坐落在火山下的古老城镇。
据穆城往北一处山洞壁画上的史料记载,东凛国的前身——远古巫族部落曾栖息在火山口前百十里处的河套平原,世代侍奉天虞山神明,并从神明处获得力量防御外敌,同时他们也会将猎到的最好的猎物献给神明。
但,在远古时期真正的生存法则无外乎弱肉强食、强者为王,因而力量薄弱巫族先祖虽有神明庇佑还是会常年受到北方人口众多、凶猛异常的游牧部落的侵袭。
随着游牧部落领土的扩张,他们盯上了巫族脚下这块肥厚的土地并很快发起了进攻,巫族先祖虽然神通广大,但双拳终究难敌四脚,很快人丁稀少的巫族就败下阵来,被迫分成两路,一路向西开拓苗疆,一路向东南后撤。
其中向南后撤的一部分巫族人遭遇到了游牧部落大部队的猛烈追击。
眼看着自己的部落有灭族之危,在紧要关头,大祭司以己身献祭,用生命向神明祈祷,请求神明显灵护佑,随着大祭司逐渐消失在了火海之中,那座穆城以北的山峰,四口状的山顶随着一声轰鸣喷发出了爆裂的岩浆,岩浆滚落的速度奇快,就算是最骁勇的游牧部族也奔跑不过,最终全部陨落在这场天灾之中。
游牧部族受到重创后收敛到了火山以北,很长时间不敢度过火山口附近,而巫族部落残幸存下来的人们感念大祭司的牺牲,为祭奠大祭司的付出与神的眷顾,在岩浆覆盖后的地区,以大祭司的姓氏“穆”,建立了一座庙宇,命名为穆庙,也就是现在穆城的前身。
而大祭司的后代并没有在此繁衍生息,而是跟随大祭司生前占卜的结果,带领巫组部落前往九皇山安身立命,建立了后来的凛国。
千百年后穆庙所在区域重新生长了一片新的肥沃的土壤和广袤的草原与森林,吸引了无数生物前来安家,凛国的先王便将这里画成了围猎场,并在火山下建立了穆城。
尤其是在北方游牧部落整合成统一的骊国以后,前往穆城秋猎就成了凛国每年必须进行的仪式,一方面是提醒北骊国当年惨败的经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西方诸小国展现自己的军事实力,以此吸引附属国纳贡朝拜。
而北骊王族虽然知道这是东凛皇室在向他们示威,但千年前火山喷发的图画也确确实实成为了一道不敢轻易逾越的鸿沟,所以这之后长达几百年的时间,东凛与北骊的战争基本都发生在江水汹涌的东部澜沧江附近,以此磨砺了北骊勇往无前的铁骑部队。
这些都是沈陵渊在侯府藏书中读过的内容,他读过之后兴奋了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追着陆骁问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
不过沈陵渊现在清楚了,就算是真的有神的存在,也大概率不会站在他这边。
远处天空一望无际,旭日初升,染红了小半暗青色的天幕,也照亮了下方的人间。
沈陵渊此时正独自立于火山对面一处突出的山崖之上,迎面凛冽的秋风,俯瞰整个穆城猎场。
就在在那座属于东凛人民的神山下,此刻狼烟滚滚,屠杀肆虐。
嘶吼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惊扰了南飞的大雁,却吸引着好腐食的兀鹫,它们同沈陵渊一样,伫立在不远处的山腰,断壁或残垣,滚圆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幕,等待着盛宴的开场。
“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
晨光扫过断崖,沈陵渊眸子微暗,他从腰间抽出鸣镝举过头顶,嗖的一声,在头顶炸出一片黄色粉末。
紧接着,一声格外嘹亮的鹰啼入耳,沈陵渊一回头,一只红隼朝他这头拍了拍翅膀,沈陵渊立即调转马头,随着那鹰的指引向山沟中奔去。
…
账外喊杀声震耳欲聋,素娥却在帐篷内悠闲的翘着二郎腿,擦拭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看向那象征着太子尊位的蟒袍所笼罩下的阴影,唇边还带着点点的笑意。
自相残杀,是她最喜欢的戏码。
直到,耳边传来阵阵铁甲踏地的声音。
“渊儿!”太子就在这时掀开了帐篷的帘子闯了进来,“你没事吧!”
“殿下!”素娥紧跟着站起身,将匕首藏到了身后。
两人均是惊喜的向前探了两步,拥抱在了一起,本令人欣喜的画面却在下一刻急转直下。
\\\"锵\\\"的一声。
太子捏住了素娥举起匕首的那只手腕,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素娥微微张开了嘴,有些吃惊,感受着钳制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大力后,她扔下了手中匕首,冷笑一声,“容琮啊容琮,怪不得柳氏向你求了这么久的金丝甲你都不许,原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防我。”
容琮微微眯起双眸,“你终究不是她,让我不得不防。”说罢,容琮大力一挥,女子纤细的身体应声倒地。
他上前掐住了素娥的下巴,女子的脸因为刚才受到冲击所致已经变得狰狞,容琮眼中嫌恶之情尤甚,语气狠厉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终于不用再维持这张皮,素娥笑了,笑得猖狂,她砕了一口在容琮的铠甲,眼瞧着这人的脸越来越黑,她掐起嗓子,用稚嫩的声音道,“安伯哥哥,我们好歹也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你竟然连我都记不起来了么?”
容琮微微一愣,似是回忆了半晌,蓦然道:“是你!”怪不得他总觉得声音熟悉。
“你是那个苏国的余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容琮大声质问素娥,同时手上用力一拽,‘咔嚓’两声,一抹血迹从素娥唇角滑落。
“唔!”还不等素娥再说什么,容琮已经掐着脖子将人拎了起来。
“不管如何,你今天还是得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脸的缘故,素娥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额角隐隐约约暴起了几条青筋,她两手掰着容琮的手指,嘴唇微微开合。
到底是自己曾经深爱着的女人的脸,容琮没有在第一时间痛下杀手,自然注意到了素娥的唇语,他微微皱眉,不知道这女人死到临头在搞什么鬼。
容琮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正在分辨,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只有三个口型。
和在一起,素娥说的是:“杀了他。”
容琮的双目骤然大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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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娥小时候跟随着自己的母亲生活在清江汀一家染坊内。
江汀民风纯补,没有恶霸土匪,也没有土豪贪官,染坊老板和蔼,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吃穿用度上从不克扣,因娘俩过得还算惬意。因而小素娥也生性善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与周围的小伙伴们打成了一片。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素娥的苏国血统逐渐显现,小姑娘出落的越发标志,圆圆的鹅蛋脸上嵌着两颗水灵灵的眼,不论谁看都觉得喜欢。
按理来说这是好事,但素娥的阿母却不这么认为。她经历过那惨烈的战争,知道东凛人的厉害,也知道若是素娥被发现身份会招来什么祸事,因此她经常教育素娥不能一个人走太远,活动范围仅限于染坊周围,决不能和陌生人讲话,尤其是外来的人。
刚开始没什么,小孩子也跑不了多远,可随着小伙伴们渐渐长大了,大家开始成帮结伙的去河边踏青游玩,小素娥却只能坐在染坊的大门口目送她们远去,这种心里落差越来越大,她开始与自己的阿母争吵,换来的自然是一顿皮肉之苦和柴房反省。
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阿母甚至责骂素娥是拖油瓶,还是不懂得体谅的吸血虫。
虽然每次说完重话阿母都会在第二天送上几块素娥喜欢的糕点或者首饰玩意,她可能以为这些无心之言小孩子不会放在心上,但其实素娥都听了进去,一句都没有忘记,积攒在心中的怨气也越来越多。
直到素娥十四岁的那一年夏天,她从其他染娘口中得知,自己的阿母竟然怀上了老板的孩子并且即将成为染坊的老板娘时,这埋藏于心的怨念终于爆发了。
年少的小姑娘觉得阿母是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才对自己处处设限,不准她犯错,这样才能成功得到老板的青睐。
素娥觉得阿母背叛了自己和未曾谋面的父亲,于是在染坊变成一片喜庆的大红色的那一天,她独自一人拎着包裹,溜出了染坊。
她在圆月初生的时候到了小溪边,脱了鞋袜尽情的踩着清凉的溪水,与偶尔路过的蝴蝶嬉戏,并且在追逐蝴蝶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人。
他身着青色布依锦袍,腰间系着几何纹角带,鬓发如云,眉下是清澈明亮的一双眼,体型欣长,手摇折扇,文质彬彬。
素娥一瞬间看痴了,她长这么大,除了老板和隔壁的王大王二以外,只在话本上见过男人,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长得这么标志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以至于蝴蝶都飞走了很久,素娥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直勾勾的眼谁引起了男人身旁护卫的警惕,他将男子护在身后,对素娥说,“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
视线被遮挡,素娥本想踮起脚继续看,谁知那护卫如此之凶,粗狂的声音吓了小姑娘一跳,素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裙摆沾了不少的泥水,素娥出来就带了这么一件衣裳,一看它脏了,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