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的面色越发阴晴不定,他死死的盯着瀑布内,那眼神只盼望着沈陵渊不要射中才好。
只可惜做裁判的士兵隐在水幕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尽职尽责的举着被穿成两半的苹果,兴奋的走到洞口高呼,“射中了射中了!”
“射中了射中了!”盗鹄跟着重复,“太好了!师兄!我们不用死了!”
“是啊!是啊!太好了!”
两个劫后余生的人拥抱在了一起,冷夜闻声回头,凌厉的目光让两人顿时销声。
沈陵渊就在这时从岸边冒出了头,冰梅斜跨在他肩膀,“冷夜,你输了。”
盗鹄和醫鸿瞬间跑到了沈陵渊身边,醫鸿将沈陵渊拽上了岸,盗鹄则叉个腰对冷夜说:“对,你输了,愿赌服输,你还不快下令放我们出关!还有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输不起吗?”
冷夜本阴沉的脸慢慢扬起一个微笑,他凝视着沈陵渊:“自然是输得起,只不过你不打算换一身衣裳再出发么?”
“不必了,出了关之后再换也不迟。”沈陵渊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说,“你们去牵马。”
“好。”盗鹄点了点头,带着醫鸿一起离开。
...
傍晚,夕阳的余辉洒落在大地上,澜关的闸门正在徐徐打开,冷夜望着沈陵渊三人,目光幽深。
他忽而转头对自己的部下说,“你去传我命令,让他们开门的动作慢一点,然后派人把我的重、弩架过来。”
那部下一愣,一皱眉,抱拳道,“统领,陛下只下令让我们拖住沈陵渊一日,并没有下令让我们杀了他,您这么做与抗旨无异,还请统领三思啊!”
冷夜猛地一回头,双眼微眯,语气森然:“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那部下神色挣扎,但最后还是屈服在了冷夜的淫威之下,“......是。”
而另一头,湿漉漉的沈陵渊和盗鹄、醫鸿,三人正焦急的等在大门前。
盗鹄皱着眉头,看着这开启速度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慢的城门,说,“他们这是故意的吧,哪有城门越开越慢的道理?”
沈陵渊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寒潭水太过刺骨,着凉所致,但他的表情还算淡定,毕竟冷夜已经输了,早晚这门都是要打开的。
终于,在咕吱咕吱难听的闸门轰鸣的声音中,大门终于开够了一条缝隙,沈陵渊不等闸门打开,已然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三人背着夕阳余光而行,通过不算长的拱门,一望无际的平川立马展现在眼前。
“呼!”盗鹄发自内心的叫了一声,他一直生活在凛国东部的清江汀,也是头一次来到西边,这一望无际的平川,长至马腿的野草,真可谓是哪哪都稀奇。
澜关以西为苗疆,西北方向就是沈陵渊的目的地穆城,而穆城再向北,跨过一座火山口,便是北骊的领地。
与盗鹄相同,沈陵渊在出关的那一刻也是心潮澎湃,这是一种来自血液深处的召唤,骨子里释放的野性,这是他头一次距离北骊如此之近,比起繁华雍容的新厦城,他更爱着,这一望无际的原野。
盗鹄也看出来了沈凌渊情绪的变化,他打马到沈陵渊身侧,对他吼道,“我说!陆洄啊!我和师兄这趟任务基本算是彻底失败了!所以我们就不跟你一起去穆城了,等走过了这块儿,我就和师兄一起掉头。从天虞栈道回生杀谷了!”
呜呜的风声从沈陵渊耳边划过,他费力的听着盗鹄的话,理解了七七八八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盗鹄,也高声喊道,“我也不留你们了!若是我能从穆城活着回来,打回了北骊城池,我就去生杀谷找你们!”
盗鹄很是高兴,高声回应道,“约好了!我们等你!”
三人几天几夜没有睡个安稳觉,之前是憋屈坏了,所以一出了城门就撒欢似的奔跑,高声呼喊,全然没有发现,城墙之上,落日余光下,那么耀眼、锃亮的箭头直指沈陵渊的后背。
冷夜一张脸极为扭曲,似乎还在纠结,但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弩、箭嗖的一声,破风而过。
沈凌渊和盗鹄都对这个声音很是熟悉,两人某种是同种惊异,俱是回过头,只见那柄利箭直冲着沈陵渊而来。
本热血沸腾的心瞬间像是被泼了一层凉水,从头到脚的发凉。
沈陵渊紧拽着马缰绳,想在那一刻跃马而下,即使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想这样死在马上。
他着实是没想到冷夜竟然会如此阴险小心眼,那些比试根本就是个幌子,他本意就是再一次使用重弩,用相同的方式将沈陵渊击毙。
沈陵渊现在感到深深后悔,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冷夜抱着对这个疯子抱有什么期望。
马儿本在全力奔跑,突然一个急刹,它扬起前蹄发出了剧烈的嘶鸣声。
但那一柄锋利的弩、箭不等人,沈陵渊一咬牙,这一跃轻也要全身骨折,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能让盗鹄带着自己的鸣镝前往穆城寻找卓佳雪。
千钧一发之际,沈陵渊刚松开缰绳,一道影子飞扑而来,挡在了沈陵渊的身前。那柄锋利的弩、箭削去了盗鹄的左臂。
一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了旷野。
沈陵渊一双凤目大睁,眼眶肉眼可见的变红。
“盗鹄!!”
这一声是醫鸿喊出来的,他骑术不精,本小心翼翼的跟在在两人身后,在听到破风声之时,他发疯似的咆哮,向前赶,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盗鹄从自己的马上飞奔到了沈凌渊的面前,用一条手臂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醫鸿感觉盗鹄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这一套人情还的,可是真值啊。”
盗鹄的身体重重的砸到了地面,鲜血四溅,醫鸿飞速下马,冲到了盗鹄身边,只见大量的鲜血从他伤口中涌出,而盗鹄本人已经晕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臂,人,还活着。但现在不是能够处理伤口的时间,他们还在重弩的射程范围之中,沈陵渊调转马头挡在了两人身前,一双眼睛赤红,“重、弩换箭需要时间,快带他离开。”
这声音醫鸿听过,就在那长兴侯府的西门,沈陵渊也是用这种冰冷的音调叫他们‘滚’的,这声音就像当头一桶冰水,醫鸿瞬间清醒了一些,他撕下内衬,用最快的速度将盗鹄的伤口简单包扎,而后在沈陵渊的帮助下上马,让盗鹄的头靠自己的胸口,尽量保持他身体的稳定。
最后醫鸿看了一眼沈陵渊,头也不回的驾马狂奔了出去。
而沈陵渊却停在了原地,他迎着夕阳的余辉,从怀中抽出了最后一支镶嵌着冰翡翠的羽箭,搭弓上弦。
沈陵渊没有告诉冷夜,他其实并不是很擅长什么百步穿杨,更不擅长隔着水幕瞄准东西,因为他的眼神也没有冷夜那么刁钻,经验也没有冷夜丰富,他唯一擅长的就是观察箭矢的轨迹。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假意落水,让冷夜先去射击苹果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模仿冷夜的轨迹,取得最后的胜利。
那抹靓丽的蓝色被夕阳所包裹,极速飞了出去,沈陵渊手中的冰梅应声碎裂。
与其一同到下的是满眼不可置信的冷夜,澜关城墙上瞬间乱做一团。
...
是夜,天已经完全黑了。
澜关外一个小客栈内,唯有二楼的一间客房还亮烛火。
沈陵渊靠在客栈后院下的一柱子上,看着自己的马儿站着睡觉,而他却完全合不上眼,因为醫鸿正在楼上为盗鹄诊治。
这个结果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对穆城的担忧在心中作乱,自责和愧疚又令他必须坚守在这里。
乌云遮蔽了天上的满月,复而又将月亮放了出来,那一直封禁的小窗子里传来声声盗鹄痛苦又压抑的叫声,沈陵渊的心也在跟着煎熬。
圆月西斜,黎明将至。
紧闭了许久窗户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
沈陵渊直起身子,入目是醫鸿端着一根蜡烛,他手上还沾满了鲜血,紧接着,浑身是血的盗鹄虚弱的对着他摆了摆手。
有泪在沈陵渊的眼眶中打转,他分明看到了盗鹄的口型,‘快走。’
沈陵渊双手握拳,望着在烛火的映衬下盗鹄那张没有人色的脸,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盗鹄眯起了狐狸眼眸,靠在醫鸿身上,叹了口气,勉强勾了勾嘴角,“我,没事!”
醫鸿一手小心的揽着盗鹄的腰,一手拿着蜡烛,对楼下的沈陵渊道,“你快离开吧,已经耽搁了好几天,穆城那边说不定已经开打了,这里有我照顾足矣。”
沈陵渊沉思片刻,对着楼上两人抱拳施礼,而后一咬牙,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待沈陵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盗鹄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瘫在了醫鸿身上。
“小师弟?”醫鸿唤了一声,良久,没得到任何反应,盗鹄已经满头冷汗,再一次昏睡过去。
醫鸿将人拦腰抱起,放回了床铺之上。
不知道盗鹄若是听到了这句话,会有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