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叛徒

另一边,长兴候府。

沈晏清一下马车便快步向庆安堂走去,可惜他今夜注定摆脱不了好奇宝宝——沈陵渊。

不出片刻,沈晏清还没走到内阁门口,那道玄色身影已经到了他身后,像只暗夜幽灵在他耳边念叨着。

“你那个伤到底是谁做的?谁做的?做的?的?”

沈晏清实在被扰得烦了,骤然回过身,抬眸冷然道:“我说了!”

沈陵渊似乎也没想到眼前人会转回来,没来得及刹车,两人脚尖碰脚尖,呼吸缠着呼吸,沈晏清那句轻轻的,“不告诉你。”

倒更像在调情。

两人在宴会上都饮了酒,还都没多喝,这种微醺状态下最容易出事。

“没别的事,我休息了。”

沈陵渊那双眼似乎融进了夜色里,他捏起沈晏清的下巴拦住了他的动作。

沈晏清似乎被抓疼了,微微蹙起眉毛,一手拽住沈陵渊的手腕,“放开。”

沈陵渊望着那双微怒的浅色眸子,薄唇轻启,“真的是,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说罢沈陵渊松开了手。

“你醉了。”沈晏清扶着下巴,转身推门。

沈陵渊一手抓住了门框,“你知道我没有。”

身后的人蓦然凑近,沈晏清下意识地躲闪,或许是酒精麻痹,反应速度变慢,这一下倒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但想象中的轻薄却没落下,沈晏清只觉得肩膀处一阵炽热之感蔓延全身,再回过神,沈陵渊已经将头埋在了他脖颈处。

“我害怕。”

沈晏清一愣,抗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怕若是今日我不在,你该怎么办。”

其实就算沈陵渊不出面,宫里的那位也不会让沈晏清受什么委屈,不过沈晏清这会没法回答。

因为耳边沈陵渊的声音竟在微微发颤。

“是我的错,是我蒙上了你的耳朵和眼睛,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一想到他们要你在大殿上!”

沈陵渊没再说下去,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沈晏清抬起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了,就像沈陵渊没见过他哭一样,他也没见过如此固执的沈陵渊会道歉。

两年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改口的人,如今就为了一个跳梁小丑可能会给沈晏清带来伤害而道歉。

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他的心思,更别俩人提亲都亲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晏清其实想以兄长的身份劝沈陵渊回北骊,去找个姑娘,可话说到嘴边说不出口,他如今双手沾满鲜血,以后可能会背上更多,这样满身污色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自称是他的哥哥。

“你真的行么。”沈晏清背对着沈陵渊问。

男人起了身退了两步,笑了。

他望着沈晏清在夜色中被风吹起的黑发,很认真地说道,“不行也得行,这是我欠你。”

“什么时候离开?”

沈陵渊一愣,“明天,一早。”

沈晏清也觉察出了自己分失误,既不愿给希望,这话说得很不应该,但脖颈上的温度还在,沈陵渊出城的事实也不可更改,他也不想在这人要离开的时候说什么重话了。

罢了,就当喝了假酒后的狂欢。

沈晏清垂了眼眸,“早点回来。”

又是一声轻柔的叮咛让沈陵渊睁大了一双眼,今天的沈晏清似乎格外温柔,温柔的想让他......

沈陵渊瞬间改了离去的脚步,踏地,鬼魅般飘向沈晏清,将准备进阁的人揽了回来。

然后在那双吃惊的淡色眸子的注视下,眼尾泪痣处轻轻落下一吻。

沈陵渊目光缱绻,“你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与此同时一道残影从侧门离开。

...

第二天清晨,天公不作美,骤然来了一场绵绵秋雨,整个新厦都被薄雾笼罩着,可有些人的行程却是不能耽搁。

长兴侯府西门外,一声嘹亮的马嘶鸣响起,紧接着马蹄声踏浪渐行渐远,走的人却是陆骁。

而沈陵渊此刻半靠在西门外一颗老榆树下闭目养神,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四周无限寂静,唯有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陵渊睁开了一双眼。

只见一道残影溜出了西门,残影东张西望,要溜走的一瞬间,耳边传来清亮的男音。

“胡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沈陵渊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缓缓来到人影面前,眼中的情感似是冷漠,却又带着无法避免的愤怒。

残影不是别人,正是府上轻功一流的盗鹄。

盗鹄见到来人也是震惊了一瞬间,而后缓缓落下双臂,一双狐狸眸子低垂,瞬间明白了沈陵渊的阴谋。

“原来你昨天是在诈我。”

沈陵渊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盗鹄,“我确实打算清晨离开,只不过先让骁哥去探了探路罢了,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你不必再装模作样,我不会狡辩了,我认了,一切都是我做的。”

盗鹄才不相信沈陵渊是偶然等在这里的鬼话,他懒得再周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直截了当的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在小厨房答应替我送信却没问如何送,到昨日宴会呼延恪准确地说出义兄后背的伤痕为止。”

沈陵渊也不装了,他一步一步逼近盗鹄,“我从不愿意怀疑你,但又不得不怀疑你。”

盗鹄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他本不大的一张脸,一言不发。

沈陵渊双手握拳,竭力遏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低声吼道:“你就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么?你知不知道昨天他差点没命,沈晏清死了你对睿王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睿王根本没考虑过你的死活,你又为什么!”

“因为我不这么做师兄就会死啊!”

永远都怂的一批的盗鹄骤然爆发了,在沈陵渊惊异的注视下,那双狭长的狐狸眸子骤然撑的老大。

沈陵渊怔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盗鹄,这样歇斯底里,这样毫无顾忌的瞪着他,冲他大喊大叫。

盗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起沈陵渊的胸襟,一下一下使劲的拉扯着,“你当我想吗?你当我愿意做一个疯子的走狗吗?但你体会过亲人一个个离开的心痛吗?你知不知道当我看着花楼活着进去,被一口棺材抬出来的时候是多难受啊!我已经失去小师妹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师兄!”

沈陵渊任凭他抓着,面具下一双眼眸写满了震惊,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花楼,你刚才说,花楼?”

“呵。”

盗鹄笑了一声,一脸木然的松开沈陵渊的衣服,踉跄着往后退着,“花楼,花楼她死了啊。”

“她死了啊!”盗鹄在咆哮。

沈陵渊的心犹如一片乱麻,瞳孔似在地震,他扶着额头勉强稳住身形,大脑如同一片浆糊。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稍微地冷静了一些,一字一字地问,“你不是同我说,花楼,她回师门了吗?”

盗鹄的面容凄凉,“是啊,我没骗你,她的尸体是被运回了师门。”

轰,的一声,脑子里的浆糊爆炸了。

沈陵渊本是想在离开之前清理掉沈晏清身边的隐患这才设计骗出盗鹄,却没想到盗鹄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搭进去了。

花楼怎么会死。

陆骁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起这件事?

他们是都不知道?还是……

沈陵渊自以为他将所有事情都握在了手心里,却没想到这长兴候府中竟还隐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汹涌暗流。

一股酸水从胃中向上反堵住了沈陵渊的喉咙,让他想吐又不能吐,想说话却又张不开喉咙,怔怔地站在雨里。

盗鹄见人久久没有说话,忽然就笑了,雨水拍打在他白皙的面庞,“我曾经多么相信沈晏清啊,我还替他向你隐瞒花楼自杀的事情,我以为他会帮我救下我师兄,结果呢,素娥不见踪影,他竟然连见都不不见我一面!”

“不,不是的......是我,是我困住了他!而且沈晏清他一直!”

沈陵渊强撑着不适掀了掀眼皮对上一双再无感情的冰冷眸子,一瞬间他似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到了嘴边的话也彻底消音。

盗鹄的话却还没说完,他毫不畏惧的回望着沈陵渊的目光,

“果然,花楼在你心里根本比不上沈晏清。对你来说她不过是你爹的一个下属,是你利用的工具而已,你又怎么可能在乎她的死活呢?”

“可你知不知道,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是从小在谷中一起长大的兄妹,我们是亲人!可那个手心都是老茧的男人就这样从我身边抢走了花楼!”

盗鹄一步步走向沈陵渊,仰着头,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他,“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么?是你爹啊,就是长兴候沈迟啊,如果不是他抢走了花楼,我师兄又怎么会独自一人来着新厦寻,又怎么会被睿王折磨成如今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他,也恨你!”

沈陵渊的脑子里还是嗡嗡的,他从不知道盗鹄他们以前的事情,更不知道盗鹄的师兄是为了找花楼才被睿王陷害,可花楼明明那般敬重父亲,盗鹄又为什么说花楼是被父亲抢走的?

沈陵渊本以为父亲是一时兴起才想将自己送回北骊,难不成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么,如果盗鹄说的是真的,那花楼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替他易容逃出新厦的工具吗?

沈陵渊如今越思考头就越发的疼痛,到最后直接引发了耳鸣,盗鹄在他面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他的嘴在一开一合。

一开,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