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遗坡。
苏国人不愧是大陆上手最巧的部落,不过短短一年,冰窟变冰室,两个校场变成了以物易物的大集市,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群热爱生活的百姓会在关外坑、杀了两万人之多,将整条不冻溪染成了血红色。
影子一身黑色劲装带着一封信,穿过形形色色的百姓,虽然这里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但他还是准确的找到了沈晏清所在石屋。
沈晏清伸出两指,夹过信,淡淡地问道,“好久没来了,怎么找到我的?”
影子声音嘶哑:“侯爷体寒,住不了冰屋。”
沈晏清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他打开了信封,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良久,沈晏清放下信件睫毛轻垂,温声道,“都...处理好了?”
影子答:“是。遗体已经派人送往生杀谷了。”
沈晏清叹了口气:“那,我们也该回去了。”
影子一愣,“侯爷准备回新厦?”
沈晏清颔首,“有何不妥?”
影子别过头:“倒没什么不妥,只不过你若是离开,这些苏国人……”
影子虽然只说了一半,但沈晏清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晏清起身,边向门口走边解释道,“我会留无形在这,等来年初春,他会挑些年轻人运送金矿到东凛各地,就不需要我再留下了。”
影子闻言思衬半晌,抬头望着沈晏清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侯爷是这样的打算,我还以为……”
沈晏清脚下微顿,回眸笑道:“你以为什么?难不成还觉得我会像某些人一样冲动,领着这不到一万人杀到新厦去么?”
说完他将手中信纸扔进了门口燃烧的炭篓中。
纸张燃烧速度很快,只来得及撇到几个字。
人皮成,东凛乱。
唯有以死,平师门怒。
秋,花楼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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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骨雪山腹地,咕噜噜的温泉边,两道残影打得难解难分,离近了看就能发现,一老一少用的是同一种刀法,他们手里拿的也不是什么真刀真枪,而是冰。
以冰做武器得万分小心,不然一个不留神,这脆弱的武器就容易碎。
就比如说现在,同尘假意进攻,实则暗藏一腿,沈陵渊不查,脚下一滑,直挺挺的向后仰去。
“又是我赢了,你今天依旧得不到任何情报。”同尘收了冰刀摆了摆手指,正准备潇洒离去,只听‘嚓’的一声,他手里半月形的刀刃,碎成了冰渣。
再一回头,只见沈陵渊抓着冰刀盘坐在地,手里还颠着几块小石子。
同尘快步走到他面前夺了那石子,笑骂道:“好小子,敢使诈!”
沈陵渊咕辘起身,拂去衣摆上的细雪,不卑不亢,“这可是您教的。兵不厌诈!”
同尘将抢过来的石子随手一抛,拍了拍手,“好一个兵不厌诈,这场算你赢,说吧想知道什么?”
沈陵渊也知道自己胜之不武,先恭恭敬敬的抱拳行了个礼,然后才说道,“前辈,我想知道我母亲到底是何人?”
同尘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无奈的轻叹,他难得正经的对沈陵渊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故事?”
沈陵渊答,“晚辈记得。”
“那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中的那位贵女,就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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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芸。
一位被史官高度赞扬的公主,东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女子。
她虽被封为公主但实际上并不是皇室血脉,而是名门望族陆氏家中的小女儿。
据说当今幸帝还是一不受宠的皇子时,东凛曾连续数年突降天灾,南洪涝,北干旱,朝廷不得不开仓放粮,拨款安民。但由于灾祸不断,开仓持续时间过长,导致国库连年空虚,无力支撑军备。
内忧之际免不了外患,与东凛交壤的北骊虎视眈眈,盯死了东凛兵部支出不足不敢战的实情,派出使者要请一位公主前去和亲。
可当时的凛帝并无一位适龄嫁女。
而当时的陆家四代高官,为报皇恩也为了消除潜在隐患,只能献出了自家的小女儿,陆语岚。
所有人都以为小姑娘会在成亲当天惨死在北骊主君的剑下,最终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出嫁当天少女临危不惧,自然洒脱的真性情已然惊艳了一批人,待她嫁到北骊之后更是凭借自己的果敢与骁勇成功让北骊退兵,此后数年,她与当时的北骊主君成就了一段帝后同心的佳话。
他们的感情好到那位北骊主君的后院只有靖芸一人,东凛国也因此得了几年的空隙休养生息。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十年后新帝登基,东凛国力富强,北骊却因瘟疫成了弱势方,幸帝铁血手腕,毫不犹豫的率军侵略北骊,在两军交战之际,靖芸公主进退两难,最终不愧于国家,不愧于丈夫,自刎于阵前。
同年,战争结束后,沈迟受爵长兴侯,从边关带回了两个孩子将养在府中。
“殿下,那这二者又有何关联?”女人斜卧在床榻,一圈圈抚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一双缱绻含情的美目痴迷地盯着书桌前身着四爪蟒袍的男人,声音听上去软软糯糯还拖着撒娇的尾音。
太子闻言转过身,手拄桌角,目光柔和的说道:“公主自刎和长兴侯无妻育子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关联,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不过么,孤现在还不想说。”
太子妃柳氏娇嗔一声,慵懒地撑起身子,玉足踏在柔软的地毯,迈着妖娆的步子,即便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也不影响她天生的媚骨。
女人伏在男人肩上轻轻揉了两下,凑近耳边柔声道,“那安伯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太子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他握着女人的柔荑示意她坐到自己腿上:“公主自刎,长兴侯仁德养子这只是史官的说法,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孤前几日救下了一个四处逃亡的长兴侯旧部,得到了一个隐晦的秘辛。”
太子凑到女人俏脸上轻吻了一口,继而在其耳边道:“当年的靖芸公主并不是自刎身亡,而是听闻夫君被害,生子之际难产而亡。且靖芸在临终前,唯与长兴侯一人与之见了面。”
柳氏轻捂住小嘴惊讶道:“难不成……”
太子点点头:“没错,沈家两兄弟中有一人是北骊的皇室血脉,长兴侯通敌叛国的罪名坐的不冤。”
“那他们之中哪个才是靖芸公主的血脉?”柳氏不解。
太子的眼神已然不自觉飘向远方:“按照户部给出的年龄记录,应是已经死去的沈陵渊为靖芸公主之子,但,这些东西又谁能说得准呢。孤倒是觉得沈晏清冷血无情的个性更像是皇室中人。”
柳氏美眸波光微动:“听殿下的口气,对那位新晋侯爷的所作所为似乎很是欣赏呢。”
“成大事者又有哪个不是踩着血腥,杀伐果决者皆有可取之处。”太子说着瞧出了女人的异样,双眼微眯扶上了柳氏的肚子,“孤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为我们的孩儿铺路罢了。”
孩子在此时似乎有所感受,竟动了一下。
柳氏立马露出了笑颜:“殿下!”
“不愧是孤的孩儿。”太子说着将女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铺之上,“安心养胎,明日孤再来看你。”
女人虽然意犹未尽,但也知圣眷不可缠的道理,乖顺的应了一声:“恭送殿下。”
太子熄灭了烛火离了暖阁,门口已有内侍提灯等候,熟练地在前引路,推开书房门,点上油灯。
待太子容琮落座后,小太监从宽袖中取出一羊皮纸卷:“今日傍晚自西边儿的飞鸽传书。”
“嗯。”太子接过纸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内侍离开,太子走到案牍边跪坐,打开牛皮纸卷。
“太子勿念,晏清将归。”八个字映入眼帘,容琮眼神微动。
他放下羊皮纸,娴熟地翻开手边杂记,一张小画掉了出来,画中女子蓝衣白衫,桃眸樱唇,眼角一颗泪痣分外引人。
只是画中人独身侧坐在铁栏之中,眼尾眉间俱是哀愁。
太子的手轻抚过翻卷的纸张一角,似是浸过水看不清的字,隐隐约约,仔细盯着方能瞧出一个落款—秋娘。
忽的,一阵妖风袭来,掀了画,也打乱了容琮的思绪。
砰,嚓,数声。
油灯霎时熄灭,就连房门都细微敞开了一个小缝,四下昏黑,唯有窗子来回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曹顺。”容琮敛了眉,收了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房上突地涌现打斗声,踩着瓦片还有尖锐顿挫的刀剑碰撞,听上去甚是激烈。
“蠢奴,主次不分。”
容琮心中咒骂,面上却不动分毫,手里攒着那张羊皮纸起身,离了桌边。
书房中只点了案上一盏油灯,长排的灯盏则安放在门口处,火折子就在它下面,容琮必须要经过晃动的窗前才能到达。
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当即缓了脚步双手成拳。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是正确的。
路过窗边书柜背后的阴影处,周围很静,容琮分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