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萧陈

东凛帝都,刑部大牢。

沈晏清一身白衣胜雪,端坐在狱中粗鄙不堪的石头椅子之上,神色淡然地望着眼前焦头烂额的刑部尚书—萧陈,嘴边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萧陈此刻被一小辈盯的发毛,他总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来挽回朝廷重臣之颜面才是。

萧陈思虑片刻后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端起茶杯上前走了一步,谁知刚要开口,却是见沈晏清身后的黑衣人也跟着他向挪动了半步。

萧陈全身一凛,又恹恹退了回来,探着头打量着沈晏清背后的影子。

确定这人不会动手了之后,萧陈才哆哆嗦嗦地将茶杯放在了石桌之上,张口道:“侯爷,您,您请喝茶。”

沈晏清也是没见过如此胆小的,只能应声:“多谢大人。”

声音很轻,生怕吓到萧陈。

萧陈见沈晏清还算配合,呵呵一笑,只不过那模样比哭还难看:“侯爷,这都三日了,您来我这刑部到底想要作甚么?您好歹给下官点提示,不然陛下那边下官着实不好交代啊。”

“萧大人不必着急。”沈晏清拿起茶杯,指腹在杯口摩挲,一触便知是上好的茶具。

沈晏清又凑近闻了闻茶香,上好的雨前龙井。

“下官哪能不急啊,我除了上朝以外,已经在这牢里陪您两天两夜了。府里还有不少事务等着下官处理!”

萧陈一脸的为难,却见沈晏清仍不为所动,最后一咬牙道,“侯爷,你要是为着那燕雀街的案子,老臣我就斗胆直说了,虽然自杀结案确实有些草率,但这件事情下官已经上奏给了陛下,陛下准奏老臣全权处理。所以您放心,就算韩奇石那小子再怎么上奏翻案,都是已成定局!”

沈晏清嘴边弧度消失,他放下茶杯,悠悠地道:“萧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用权势打压了你一般。”

萧陈心中一惊,忙俯身:“下官不敢。”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晏清也无意为难萧陈,他掀了眼皮,接着道:“这案虽已定,但晚辈实在架不住韩大人之心如磐石锲而不舍,他日日来我府上看望,着实是太过热情,唯有你这刑部大牢,能让晚辈得上片刻的安宁。所以啊,本侯不得不过来叨扰几日,还望萧大人勿怪。”

萧陈闻言,这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才将将放下。

沈晏清双眼微微眯起,将萧陈的神情尽收眼底:“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晏清之错。敢问萧大人,这种情况,倘若按凛律,会怎么处理?”

“这……”萧陈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了,他看看沈晏清背后的影子又看看沈晏清,十分跼蹐。

沈晏清微微一笑,“萧大人无需顾虑,是本侯让你说的,断不会给大人带来什么麻烦。”

“那下官便说了。”萧陈吞咽一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大理寺卿,朝,朝廷正三品官员,若是犯了此等昏庸之罪,按凛律应当,应当。”

萧陈眼睛一闭,“应当贬谪苦寒之地蜀遗坡,无召不得回京!”

萧陈认命地说完,本能的缩缩身子,可他等了半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就见沈晏清眉毛一挑,淡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戏谑。

萧陈忙咳嗽一声缓解尴尬,“不,不过侯爷千金之躯,陛下绝不会让您去那么远的地方……”

“呵呵,萧大人又不是陛下,怎的还能替陛下做决定。”望着萧陈已经快要脱水的面容,沈晏清回头与影子对视了一眼。

时间刚刚好。

沈晏清起身对六神无主的萧陈微微回礼,“这几日多谢萧大人的款待。那罪臣就先回府收拾东西去了,到时候还请您在陛下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莫要让我在那边等太久才是啊。”

沈晏清说完不等萧陈回答,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大牢,路过狱卒无人敢拦,反而是一窝蜂地涌向牢房,送水的送水,送布的送布,什么也没拿的则一脸关切地望着萧陈。

萧陈连灌了三杯茶,将沈晏清未动的那杯也一口气灌进肚子这才恢复了点人模样。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且风雨云经常约好了一起串门。

这不萧陈刚坐下歇息半刻,一家丁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喊着:“老,老爷不好了!”

萧陈虚弱地伸出两指,指着那小厮:“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什么了!”

“老爷,重犯花楼在凉雾城行刑之时被人劫走了!”

“你说什么?”蔡葵眼睛瞪的滚圆在一众簇拥下走出牢门,捉住小厮的肩膀来回摇晃,“你可确认?”

“确认啊老爷,公子都已经入宫请罪了,您看您要不要赶紧进宫同陛下求求情啊。”

萧陈身子一震,后退半步,眼前一花,险些晕倒,他扶着小厮的胳膊勉强站起,缓了片刻,压声道,“快,备马,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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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凛皇宫,忆语阁。

“又失败了?”幸帝负手立于珍珠卷帘之内,语气不怒自威。

冷夜半跪于卷帘外眉头紧蹙,“是。属下未能斩杀花楼,甘愿受罚。”

幸帝浑浊的一双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但回过身时却是情绪内敛,一点也看不出这位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给朕一个可以饶恕你的理由。”

冷夜大拜而下,起身道:“启禀陛下,不出您所料,确实是夜骑劫走了花楼,只不过。”

“有话直说。”

冷夜起身,面色铁青:“此次夜骑的领导者是一女子,且同行有十六人之多,个个手法老道,训练有素。特别是这其中还有一个极善弓、弩之人,在半坡苔滑之地将我射出的重型弩、箭,拦腰截断。”

“女子?十六人?善弓、弩?还是拦腰截断?”幸帝眯起一双眼,快步上千掀起珠帘,来到冷夜面前。

头一次见幸帝的语气如此急厉,“玉麒麟八大首领唯有寒月一女子是朕提拔,岐原一战后分裂为夜麟与夜骑,更是只有陆骁一人留在沈迟身边,除了你还有谁精善弓、弩,又是从哪来的十六人之多?”

冷夜闻言猛地抬眸直视幸帝,可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分明带着不信任。

冷夜心中震颤,危机感油然而生,忙伏地辩解:“陛下请息怒。夜骑银面与我夜麟同源,那女子所戴羌银面具冷夜敢拿性命担保,绝不会认错。”

冷夜的能耐皇帝心里很清楚,百步穿杨,千里追击不在话下,此种人唯能自负,断不会编瞎话自砸招牌。

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那人箭法比你如何?”

冷夜回想片刻,如实回答:“回陛下,那人虽善弓,但仍需助跑拉进距离方可瞄准。”

皇帝怒气微消,侧目问道:“也就是说若是你二人在远处同时拉弓,那人的准度并不如你。”

“并非冷夜自负,那人手法确实还欠些火候。”

冷夜话毕两人骤然陷入一阵沉默,唯有尾音回声依旧。

直至皇帝鞋跟离开,冷夜芳自知躲过一劫。

他垂眸沉思片刻,又缓声试探道:“陛下,您说会不会是沈迟在关外曾秘密训练的死侍扩充夜骑?”

冷夜再抬眸时,幸帝已然回到帘内案牍边,周身气焰回敛,仿佛刚刚发火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见幸帝一手抚摸着传国玉玺,一手背后,眺望窗外一层层的大理石台阶,“朕的夜麟已然凋零,而你的夜骑却是人才辈出,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啊,沈卿。”

幸帝避而不谈凉雾一失,冷夜长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将心吞回肚子。

可惜皇帝这边话音未落,曹友德便叩门而入。

“禀陛下,刑部尚书萧陈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