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渊调整好情绪,整个人气质大变,完全看不出刚刚怒火中烧的模样。
他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对屋内两人行礼道,“侯爷,高统领,茶水已经煮好了。”
说完,他在两人的注视下,先将右边的茶杯摆在了沈晏清的面前,正欲将左侧的茶杯取下时,高湛先说了话。
“嘶,我们在哪见过吗?”
自打沈陵渊进来,高湛就觉着这人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才出此疑问。
沈陵渊拿杯的手不着痕迹的顿了两秒,他望着杯中荡起的波纹,似笑非笑,“小人不曾见过高统领,大人还是先品茶吧。”
高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一双眼睛却仍盯着沈陵渊看。
“你是打哪来的?我们真没见过?”
“回统领,我是前两日宫里送来,可能之前在宫中的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我们这做下人的,有又哪个敢直视当主子的呢。”沈陵渊仰着头,说话时从容不迫,一双眼眸闪过一时快意,但更多的却是隐于眼底的悲伤。
高湛觉得沈陵渊这番话说得在理,点了点头,没深究。
他品过了茶对沈晏清道:“行了,侯爷,这茶我喝过了,这事情我也传达清楚了。您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沈晏清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消失了,仿若在隐忍什么,他对高湛颔首道:“那晏清就不送了。”
“侯爷留步。”
高湛对着沈晏清抱了抱拳,路过沈陵渊时又多瞅了两眼,最后还是没想起来,他是个武将,心思并不如何百转,想不出也就放弃了,毕竟还有一摊子烂事等着他处理。
因而高湛目不斜视,径自离开了庆安堂。
待高湛走后沈晏清的眼眸骤然冷了下来,凝视着沈陵渊:“为什么这么做。”
沈陵渊也是颇为惊讶,他从未见过沈晏清在现实之中发火。
这不由地让他想到了暗巷那晚的梦境,那个永生难忘的眼神。
沈陵渊想掩饰来自内心的恐惧,他轻哼了一声:“怎么,少了一个帮凶你生气了?”
“帮凶?”沈晏清蓦然提高音量,“你哪只眼睛看到高湛帮我了?是帮我递毒酒了还是帮我埋尸体了!”
提到尸体,沈陵渊不自觉地脑补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死在眼前人之手,沈陵渊被愤怒冲昏了头,眼上刀疤狰狞,几乎是在咆哮:“沈晏清,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即早早派人埋伏在枯井等我,又怎会不知花楼姐姐也是父亲的人,若不是你背叛在先,禁军又怎会精确的找到她!还这么快就要问斩!”
沈晏清落眸,声音放缓:“你都听到了?”
“是又怎样。”沈陵渊嗔目。
“所以你就要杀高湛?”
沈陵渊别过头:“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晏清瞧着眼前人这副别扭的模样,忽而轻笑了一声,退坐到了檀木椅上:“怎么,还没杀了我就一心求死,你不想为你父亲报仇了吗?”
沈晏清拿起桌上凉透了的茶杯,指腹在杯口轻轻摩擦,“即是下毒又为何顾此失彼,子洄,你在犹豫什么?”
“孔雀翎无色无味,你又怎知……”
望着沈陵渊那不打自招的眉眼,端起茶杯轻轻的摇晃了起来,“孔雀翎虽无色无味,但到底也是水分,杜鹃一直为我烹茶至今,我又怎会不知她脾性,高湛那杯明显淹没了杯口,不是她马虎,就是有人又后放了些什么。而你身上又恰好只有这一种毒药。”
沈陵渊嘴硬:“我手里只够一人份的。”
“别说谎了子洄,那夜是你唯一的机会,机会错过了。你就不可能再下得去手。”沈晏清叹了口气,“想报仇,你的心还不够狠。”
被戳中了心思,沈陵渊心中懊恼,但这是事实。
就算他当时气的上头,也没将那孔雀翎分一滴给沈晏清。
恍然间他扫过沈晏清身旁竟放着一袋熟悉的蜜饯果子。
麻布制成的口袋上,还沾染着一点血迹。
沈陵渊的双眼布满血丝,他骤然狂笑一声,惊得沈晏清眸中一凛。
“沈晏清。我真是越发看不懂你了,一边屠尽了我长兴候整府,一边又装模作样的教训我假装情深。我告诉你,自从你背叛父亲,将计划泄露的那一刻开始,不论你再怎么费尽心机,我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我迟早有一天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背叛?”沈晏清闻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陵渊面前,“你觉得是我背叛的养父?你觉得是我泄露了送你出城的计划?”
沈陵渊抬首,迎上那一双浅眸,眼眶下蓄着泪水,水光闪动,但眼中的恨意却是分毫不减:“不然呢?父亲身边又有谁能做出此等小人之事?”
“我若说,不是我呢,你可会信”
沈晏清一双眼眸近在眼前,沈陵渊已然背靠墙壁避无可避,他僵硬地转过头,上齿咬着下唇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不可能相信你!”
“何必这么绝情呢。子洄。”
沈晏清起身远离了沈陵渊,他眼中的冰冷已经退却,甚至在转回身的瞬间勾了勾嘴角,“你难道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你和我之间不一定只有短兵相接。”
沈陵渊:“我和你没什么共同利益可言。”
“那你和谁又有共同利益?是瓜分了你父亲在京都产业的睿王,还是上奏清缴长兴旧部的太子,还是将北境十万大军尽归中央的皇帝?在这新厦,唯有禁军统领高湛,什么都没得到,是被打压的那个。而且落在他手上的密探虽身在牢狱,却并无性命之忧。如果我是你,必然会选择依附高湛再做打算,可如今。”
“你却要杀他。”
“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难道你真打算一个人面对东凛皇室的千军万马吗?”
沈晏清的分析头头是道,沈陵渊顿时愣在了原地:“我……”
陵渊打小就不喜各方势力之间的阴谋诡计,长兴侯又从不让他参与政事。
十几年来无忧无虑地长大,沈陵渊怎么可能了解这些朝堂上的纷争。
不怕敌人出言嘲讽,最怕敌人所说皆是真理。
如过沈晏清说的是真的,那么父亲根本不是被污蔑谋反,而是不得不反。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根弦在认同,但杀父之仇如鲠在喉,沈陵渊嘴上仍硬:“不论你说什么,高湛他已经必死无疑,至于其他诬陷父亲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怎么杀,都用下毒?在你最熟悉的长兴侯府你都奈我不何,就更别提守卫森严的太子府和皇宫了。”
沈晏清摇了摇头,一副很是失望的表情,“你头脑如此简单,现在看来再依附一个头脑简单的高湛的确不妥。”
沈陵渊微敛眉峰,双眼不安的撇着沈晏清,他总有一种被人暗地里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错觉。
沈晏清似是深思熟虑后,望着沈陵渊道:“子洄,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做我的人罢。”
又是这种话!
“就算我沈陵渊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也绝不会行苟且之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沈陵渊一双凤眸撑得老大,整张脸涨得通红。
沈晏清见状却是轻笑出了声,他望着沈陵渊:“我本以为一个月过去,影子已经告诉你了,可现在想想以他那个性子确实上不会多说什么的人。”
沈晏清再次凑近沈陵渊,他似乎很喜欢看见沈陵渊面对他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男人对着那通红的耳根吐气:“做我的人,不是让你...而是要你替我,杀人。”
说罢,沈晏清起身,一双眼眸温和的望着身下之人,“同时也是你想报仇的那些人。”
沈陵渊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呼呼的喘着粗气,但头脑已经恢复清明,他瞪视着沈晏清道:“与你为友更甚与虎谋皮,我沈陵渊出身将门,宁玉石俱焚也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
“哦?”沈晏清笑了笑,一双慵懒的眼眸忽地清澈起来,“那,若是我可以救花楼呢?”
-
事实证明,每次与沈晏清的交锋,沈陵渊都是惨败的那一方。
换句话说看似沈晏清每次都给了沈陵渊两个选项,而实际上,他早就料到了结局。
沈陵渊还是太年轻。
待沈陵渊离开之后,一道黑影轻盈的落在沈晏清身后。
素娥弱弱的唤了一句:“老师。”
“嗯。回来了。”沈晏清回眸,“高湛的毒可解了?”
提到这个素娥心里就十分不快,别别扭扭回答道:“是。已经解了。”
沈晏清轻笑一声:“想来一个金蟾蜍应当够你教训的了吧。”
“学生知错。”素娥低下头承认错误,不过还没忏悔两秒钟,她就忍不住抬首问道,“可,老师我们真的要去救那个什么花楼吗?”
沈晏清也抬眸与她对视十分肯定:“是。”
素娥又不高兴了:“老师当真对他言听计从。”
沈晏清无奈的摇了摇头:“就算他不提这个要求,我也会去救人的。”
“为什么?”素娥瞪大一双杏目,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位江湖人称千变妖颜的高人姓什么吗?”
“姓花啊。”
素娥猛的惊醒,“莫非这花楼就是他的后人?”
“没错。从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生杀谷中,唯有掌握了易容术之人才能被冠以花姓。养父对千变妖颜花如痴有救命之恩,但这个人天性散漫最不爱拘束,养父若是在当年就计划利用他的易容术,最实际的办法就是培养一个唯他所用之人。”
“所以这花楼就是沈迟用来给沈陵渊瞒天过海的一枚棋子喽。”花楼杏目半转,“可他没想到军中竟出了叛徒,这一枚最有效的暗桩竟没了用武之地。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沈晏清望了一眼花楼,眸色又淡了几分:“这件事我会交给无形筹备,你这几日便闭门思过吧!”
“啊?”素娥着实委屈,正欲辩解,却见沈晏清薄唇微启,“再抄写静心咒十篇。”
素娥瞬间将即将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她了解沈晏清的性子,再多嘴怕是要多加更多篇,只好恹恹的转身离去。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沈晏清叫住了。
“你抄过静心咒后,再去替我查查,夜麟中是不是多了个人。”
素娥微愣,杏目中闪过一丝震惊,而后恭敬的回答了一声,“是。”
转身奔向盗鹄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