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差

五年前,同一个春日里。

长兴侯府的车夫刚从侧门返回,就瞧见自家小‘猴\'爷穿着一身靓丽的红衣,脸上蒙块黑纱蹑手蹑脚的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车夫诧异之余正想阻止,一道黑影轻盈的落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成功逃走的沈陵渊一出门就像匹脱缰的野马,头也不回的向西狂奔了近十里地,这才气喘吁吁的摘掉面纱,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叉腰得意的笑。

“还想关住本大爷,怎么可能!”

说罢,一个转身,撞上了男人健壮的胸膛。

沈陵渊:“...”

胸膛:“...”

这硬度,还有这黑底红衬,怎么看怎么熟悉,沈陵渊如此想着,僵硬的转了个身。

预备动作,跑!

果不其然,没溜出五步他就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拎回到硬朗的胸膛前。

沈陵渊哭丧这一张脸:“骁哥。反正我爹要今晚才能回来,您就不能当没看见我吗?真是可惜了,我这番完美的出府行动…”

陆骁刻板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不和谐,语调却仍旧毫无感情,“不能。”

最后他还是决定,将‘侯府大部分人其实早就知道你逃出府了,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的消息咽进肚子。

“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沈陵渊双脚重回地面本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听见后半句时愣了两秒,抬眸惊喜道:”当真?你不抓我回去?”

陆骁惜字如金,只是淡淡的点头。

“太好了!骁哥你就是我亲叔叔!”沈陵渊大叫一声,激动的挂在陆骁的身上,就差亲一口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

“但我得跟着你。”

笑容顿时僵住,沈陵渊盯着这人的一张面瘫脸半晌,无可奈何的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九个字:“您就不能一气儿说完么。”

“罢了罢了!”沈陵渊撇撇嘴从陆骁身上跳下来,认命的叹了口气,“一起就一起吧。”

反正他打小就是在陆骁的监管下长大的,身边要真没了这人反而觉得不习惯。

也不知道自家叔叔到底多少岁了,怎么一直不见老,沈陵渊一边默默思考着呢,一边带着陆骁向着目的地进发。

距离他上次出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由于他之前不愿学习那些个四书五经中的大道理,结果被老侯爷强制在家闭关,默写古语。

老爹发话,什么时候倒背如流,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如今沈陵渊依旧背不出什么,只不过是得知自己那位漂亮的义兄即将归来,七年没见面怪想念的,于是趁着今日空档溜出来准备件礼物送给他。

沈陵渊与陆骁两人走在街上具蒙着面纱,虽看不清长相但一个红一个黑,还是很引人注目,更别提陆骁还一步不离的紧跟着沈陵渊,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包括他在买东西的时候。

两人驻足在一个简陋的摊位前,虽然小摊看上去十分补素,但这手工制作的蜜饯卖相很是不错。

沈陵渊还记得义兄小时候天天都在喝药,父亲说过这病怕是要跟他一辈子的,那么苦的东西,买些蜜饯来中和应是不错。

如此想着沈陵渊语气温和的问道:“这些蜜饯果子怎么卖的啊,这位姑娘。”

少女见人过来,却一点也不欢喜,俨然兔子受惊的模样:“公,公子,你喜欢,拿去就好了!不,不要钱!不要钱!”

沈陵渊瞧着小姑娘惊恐的面容,疑惑的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端倪,原来是自己身旁这尊大佛正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在说不把你祖宗十八代刨出来绝不肯罢休似的。

沈陵渊现在理解人家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了。

在侯府闭关这半年里,少年对大道理不屑一顾,却曾彻夜通读过鸿蒙上下三千年,尤其喜爱典籍中记载的四国起源。

传说中他们所在的东凛国是由远古巫族部落建立,与鸿蒙大陆的其余三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历史悠久且千年以来从未废除过严苛的等级制度,贵族拥有无上权利,公子哥们平时上街玩闹是从不需要付账的。

虽然近年来皇室改革,寒门子弟入仕良多,立法也逐渐完善,不过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仍在民间约定俗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律法想管也管不着。

但沈陵渊不同,父亲长兴侯出身布衣,全靠一身军功上位,从不许儿子与纨绔厮混,且从小灌输大公至正的思想。

因此沈陵渊虽然年少顽皮,却从不摆谱,是个知法守法的好贵族。

他无奈的对着姑娘笑笑扔下一些碎银子,边躲避看热闹的百姓,边将罪魁祸首拉倒一旁凑到其耳边小声说,“骁哥,这是大街上,你那么凶干什么,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陆骁身板立的笔直,连眼睛都没抬,平静的回答:“她可能是奸细。”

“啊?”

沈陵渊挑眉,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脖子,继而借着余光打量不远处纤细的小姑娘。

杏眼柳腰,十指柔嫩,底子不错...咳,根本不像习武之人。

有客人过来便怯生生的给人装蜜饯果子,又小心翼翼的将钱装进小口袋,怎么也没瞧出哪里像奸细的模样。

沈陵渊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能吧...”

陆骁不动声色,双眼微微眯起:“她裙摆内衬有血迹,腰上小布兜的左下角别着根银针。”

沈陵渊骨子里还是相信自己家叔叔,也跟着眯起了眼睛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在姑娘侧过身交谈的一瞬间,小布兜的左下角真的反射出了一抹细微的光芒。

他倒吸一口气,心里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一个箭步准备冲上前去准备捉奸。

“想必是做针线时落在了布兜上,又不小心戳到手才会沾在衣摆。”陆骁准确的泼了一盆冷水在沈陵渊头上,一把将人拎了回来。

忽视自家主子滚圆的大眼睛还有吃人一样的目光指了指前方,“金弋阁。”

听到了自己心仪的店铺,沈陵渊才恢复了兴致,暂且将功成名就的美梦抛在了脑后,急匆匆的扑棱下地奔向远方。

而那卖蜜饯的少女,一边亲切的替人介绍蜜饯种类,一边将手中一枚灰色的圆形印章,收入袖中。

陆骁眼眸微暗,轻微的点了下头,去追了沈陵渊。

金弋阁的老板名唤金巧嘴,人如其名,最爱说瞎话,且每次必然长篇大论:“公子准备买些什么,我们这里刀枪叉戟应有尽有,价格公道,保准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停。”沈陵渊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人人皆知金弋阁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厚脸皮敢说价格公道。

不过,想买的东西仅此一家,为了久别重逢的义兄,这点钱沈陵渊还是舍得的。

“我半年前曾在你家见到了一个金云纹匕首,你当时说还有一个银色的在锻造,现在可打造好了?”

老板一拍大腿,隔着柜台握住了沈陵渊的手,如遇知音:“哎!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识货人,那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您也是来得巧,银纹匕首昨日刚刚送到,不过嘛...”

沈陵渊挑了挑眉就当没瞧见这人的奸商嘴脸:“不过什么?”

金巧嘴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这匕首价格可不低,不知公子能否一次付的齐啊?”

“小爷我这次出来就是准备齐全了的,诺。这些可够买你的匕首?”沈陵渊像只开屏的孔雀般高傲,将腰间布袋甩在柜面。

老板才不在乎客人什么态度,急忙打开钱袋,瞬间喜上眉梢:“够够够,公子这边请,雅座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取来。”

两人落座,驴唇不对马嘴的聊了几句,可算是盼到了店小二带着一个精装盒子归来。

他将老板抛在身后,迫不及待的接过匣子,取出匕首,只见纯黑的刀鞘上点缀着几朵泛着柔光的淡银色云纹,只一眼沈陵渊便觉得与自己那位白衣飘飘的义兄十分相衬。

金巧嘴瞧出了沈陵渊的喜欢,此等财大气粗的客人自然能多宰一笔是一笔,他挥手示意小二退下,自己则继续阿谀奉承:“公子与这匕首甚是相配,将此刀交予您吾心甚慰。

只是公子不再瞧瞧其他兵刃?小人可是听说这京城最近要不太平,还是多准备两把防身为好啊。”

沈陵渊将匕首收入衣襟后有些好奇:“哦?京城还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您还不知道吗?”老板见人上套,忙踮着脚凑到沈陵渊耳边轻声,“小人得到消息,长兴侯通敌叛国,谋反了!如今朝廷正四处追捕同党呢!”

沈陵渊闻言微顿,猛然转头,“放你娘的...…胡说八道!”

编瞎话编到自己老子头上,这能忍?

怒气瞬间上涌,沈陵渊这还是顾及名仕之风,才轻推了老板一把,“长兴侯满门忠烈,为东凛开疆扩土功勋卓著,哪有谋反一说!你这满嘴瞎话的无耻之徒,小心我告你诽谤!”

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店里的客人纷纷瞩目,窃窃私语起来。

“长兴侯谋反真的假的?”

“好像是真的,咱们刚刚不是见到的禁卫军朝着侯府方向去了!”

“唉,你们不觉得这人很熟悉吗?像不像侯爷家的小公子?”

“别说还真的像,都是一身红衣!举报的话是不是有赏金啊,上次那个大盗还有一千两那!”

陆骁刚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在地上打滚的店家,不知所措的小二还有交头接耳的众人。

他脸色一沉,闪身滑出几步,抓起沈陵渊的肩膀夺门而出。

众人口中的皇城禁卫并非虚言,是真的出动了,且不过几息之间便生生阻断了他的行动路线,这才晚来片刻。

却没想到,消息流出的更快,未竟已经传至这金弋阁。

带着张牙舞爪的沈陵渊着实有些麻烦,更为不幸的是前方便有一对禁卫正在搜查,陆骁环顾四周,最终选择翻身上了屋顶隐蔽。

沈陵渊前一秒还脸红脖子粗正欲发作,后一秒只觉肩膀一紧,身体瞬移出店门上了屋顶。

愤懑无措间想质问,抬眼却是自家叔叔那张相当凝重的俊颜。

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两人一时无声伏在屋顶,沈陵渊还是头一次见到神秘的皇室禁卫,一群着黑色铠甲的行兵,手执红缨长、枪,行动整齐,训练有素。

并且队伍中的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张画像。

画中人是穿着红衣的他。

“骗人的吧。”

事实摆在面前,沈陵渊终于安静下来,眼尾还带着憋屈的红,瞳孔似在地震,根本接受不了,前一刻他还是尊贵的侯府世子,这一刻真的成了全城通缉的嫌犯。

“叛臣沈迟已于今日凌晨入狱,现抓捕叛臣之子沈陵渊,悬赏一千两。”

就好像在回答沈陵渊的提问一样,禁卫部队在一条街上宣传完毕,统领最后向街上的民众解释情况后,整队准备去下一处街巷。

禁卫部队随命令排成两块四方阵,这才能发现领头人其实并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统领。

而是一身影欣长的白衣青年,他骑着一头枣红色的马,正从末尾缓缓走出行至队伍正前方。

四下无声,唯有马蹄啪嗒作响,不知是不是天生的直觉,青年在路过陆骁二人所在瓦顶时募然扬起了头。

沈陵渊来不及躲闪……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