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内殿。
鱼娇娇搁下手中书,这才回身瞧贺迟胤。
少年性子一向沉,不出声也是寻常。
然,鱼娇娇就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出,此刻的他很是不耐烦。
不耐烦到想立即离开。
丝毫没有要同她讲话的欲.望。
鱼娇娇微掀眼皮,眼里闪过一抹戏谑问道:“小结巴,还生气呢?”
烛火微晃,低矮的书案后,是跪坐的鱼娇娇。
她的正对面,少年站的笔直,过于稳直到身形都略显僵硬了。
紧接着,贺迟胤眼帘微垂,薄唇微翕动道:“没有。”
这中敷衍,实在明显。
鱼娇娇以手肘撑书案,手背撑腮,眉眼松散着诱哄道:“真的没有吗?”
“别还是同我置气呢,这般置气,你晚上可就睡不着了呀。”
“没有。”贺迟胤仍旧不改言辞,没忍住朝鱼娇娇望去一眼。
因为,小公主的语气和言辞实在温柔至极,叫他心酥软酥软的,里中是抑制不住的窃喜和愉悦感。
本以为,鱼娇娇会接着再说两句。
然,少女搁下手,直接趴伏在书案上幽幽道:“好吧,既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心口骤然一落,让他的心为之一沉。
名为失落的情绪在滋长。
那点对鱼娇娇的气性骤然就消了,更多是对自我和那个叫戚然的厌憎。
如此,脚下再也未能动分毫。
须臾,贺迟胤才走过去,跪坐在她对面,声里含着幽怨缓缓道:“你就,你就不能再,不能再多问一句……”
说着说着,略显嘶哑的声气越低,最后直接没影了。
“是你自己说的没生气,那便回去吧。”鱼娇娇以手枕额,声里带着闷感。
如此,任谁也能看出小公主使着性子呢。
良久,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就待鱼娇娇抬首要让他出去时,空旷的内殿里,少年略显嘶哑的音色响起。
他说:“鱼娇娇,别生气了。”
鱼娇娇将额头从手肘抬起,瞥了他眼道:“没有。”
话中敷衍,实在明显。
她就是在学他,既然他敷衍,她便也敷衍。
“你回去吧,明日也不用同我去听学了。”鱼娇娇紧接着补充道。
声将落,贺迟胤便动了。
跪坐的少年只一伸手,便极快攥住了对面少女的手腕。
速度之快让鱼娇娇连惊呼都没喊出来,紧接着便被他迅速半起身,屈膝跪在书案捂了嘴。
那只手本就生得大,这么一捂,将鱼娇的整个下半张脸都给捂住了,仅余一双瞪大的剪秋水眸,里中浸满愤怒,还透着丝丝恐慌。
她从来不知晓,这小结巴竟如此胆大的!
这可是在她皎月殿,兰铃只要稍察觉不对,她是会悄无声息进来的……
鱼娇娇曾问过兰铃,有朝一日她被挟持了,兰铃当如何?
当时,兰铃歪头一笑说:别说是个人挟持,就是千军万马,她兰铃想要到一个人身边就都能到。
兰铃,她本就是如鬼魅般的顶尖杀手。
如若被她撞见这等场面,鱼娇娇毫不怀疑,贺迟胤真的会死。
想到这点,少女眸中心急,将那丝丝恐慌都给压下去。
她一向将贺迟胤摆在弱者地位,只当对方不想她出声喊人,并未对她有什么坏心思。
捂住的口鼻,开始令她感到不适。
渐渐的,少女眼眸更是浸满水润。
她一手被贺迟胤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扒住他手背。
“鱼娇娇,我错了我道歉。”
明明控制住人的是他,惊慌失措认错的却也是他。
对于贺迟胤这慌乱的语气,鱼娇娇第一反应是,这小结巴这句话倒是没再结巴。
因为怕引起什么声响,她都没敢拍打。
鱼娇娇扒在贺迟胤手背的这点轻微挣扎,实在是不疼不痒的。
少年单膝跪在书案上,手捂着鱼娇娇的口鼻,长睫略显急促的眨动着,周身都是戒备。
这般下去,不行!
鱼娇娇瞪向贺迟胤,微微晃了晃头,竭力朝他示意自己没有要喊人的意思。
被捂住的唇微张,有湿润感从手心传来。
在贺迟胤的怔愣和微放松力道中,鱼娇娇径直张开嘴巴,一口朝他手心咬去。
还未将力落到实处,贺迟胤几乎是略显慌乱的将她放开了。
倒退半步的少年先是扫过鱼娇娇唇口,紧接着又眼染惊惧的检查起自己的手心,生怕哪有什么破皮口。
瞧着他这模样,鱼娇骄傲没好气的哼了声。
紧接着,喉口发痒的她没忍住开始呛咳起来。
这点声响,候在外殿的抚兮提着声,略显担忧的喊了声殿下,紧接着便响起要进来的脚步声。
鱼娇娇咽了口中津液,先是朝贺迟胤瞪了眼,这才出声不允兰铃她们进来。
“贺迟胤,你好大的胆子!”鱼娇娇是压着声说的,眸里却是动了怒,“谁给你胆,你真以为我不会让兰铃她们进来?”
岂料,在这话下,站她对面的少年竟还在检查手,好像深怕自己把他给咬着了似的。
“我压根就没咬到,你既这般怕疼,那还对我那般用力做甚?”说着,鱼娇娇的声也就越委屈。
下瞬,鱼娇娇将手一抬,一拉衣袖。
果然,那上方有着一道赫然赤色压痕,在少女如玉瓷般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这是那只被贺迟胤制住的手腕。
疼的明明是她,他竟还一直检查自己手心又没有被咬伤……
少女本就金枝玉叶,一直被娇宠着长大。经此一遭,这令鱼娇娇心中的委屈自然无限滋长。
对方的不言语,那副沉默的模样着实可气又可恨。
鱼娇娇瞥了眼贺迟胤,从鼻中哼笑一声,抬手指着他下令道:“出去,以后本公主的皎月殿不许你踏足半步!”
枉她这几日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这小结巴对她是有几分欢喜的。没曾想,他贺迟胤压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她便不同他玩了。
一个区区质子罢了,这鱼姜世家贵公子那般多,实在不行还有那般多的情.爱话本,她多研读研读再去同母后讲讲,总会有法子叫父皇看见母后的真心的。
想是这般想着,鱼娇娇心里却越发堵得慌。
她辨不清这是何情绪,只是对眼前人生起的厌恶感骤增,想要贺迟胤立马在她眼前消失。
少女眸中厌恶,逐渐凝结成实刀,宛若一刀刀的切割在贺迟胤身上。
心口狂跳,切实又久违的恐慌感。
甚至,这恐慌还在滋长蔓延着,似要将他整个人压弯。多年前,他在饶疆被种蛊,那个月圆之夜的恐慌也没这般重。
贺迟胤将手放下,微蜷缩着又张开,彻彻底底的败下阵来。
“鱼娇娇,我错了。”他微闭眸又睁开,“是我妒忌,是我妒忌他戚然。”
他生了妒忌。
妒忌此人将鱼娇娇的视线全部侵占。
还有,此人分明就是包藏祸心。
也就小公主会傻乎乎的相信,这人是偶遇的。
雨声忽至,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沿上。
少年声线是一贯的嘶哑,比之他那张俊俏脸庞,谓之败笔。
他朝眼含薄怒的鱼娇娇走近些,屈膝跪坐下来。
书案后是鱼娇娇,少女唇线微抿,往日总是微漾着梨涡的唇角,绷着委屈。
她居高临下的站着,依旧不肯松口。
少女双手交握在小腹,下颌微翘再次重申道:“出去,否则我就喊铃儿了。”
“抱歉。”紧接着,埋首的贺迟胤将衣袖捞起,将裸露的小手臂搁在书案上。
他本就白,这不见光之地,更是如一捧新雪般,晃的人扎眼。
在鱼娇娇的蹙眉不解中,少年垂眼的视线在书案上一扫,似在搜寻着物什。
下刹,鱼娇娇面上不耐被打破。
贺迟胤横搁在书案上的手,被他另一手举高的墨砚,直接狠砸了下去。
顷刻,血便浸染了砚台。
鱼娇娇也直接惊喊出声。
兰铃最先进来的,身形如鬼魅般的一个瞬移,便将鱼娇娇护佑在了身后。
“鱼娇娇,这是赔礼。”
跪坐的少年微抬眸,略显嘶哑又带着些笑意朝鱼娇娇说着。
接着,他放下砚台。
伸手仍闲适的将衣袖往上捞了捞,似怕那血脏污了衣袖,就仿佛那只正流血的手腕不是他的似的。
然,血腥味氤氲在鼻尖。
他是用了力道砸的,也不怕将那手腕处给砸断了。
那伤口,一看也不是小磕小绊的,仍持续冒着血珠子,很快便从手臂蜿蜒而下,淌在书案。
抚兮也在此刻跑进来,望着眼前一幕眉头拧皱起,狠瞪向始作俑者:“放肆,殿下面前岂容你见血。”
最后进来的是兰桑,见此血染书案的场面。神情一惊,但还是怯怯的朝鱼娇娇那处走去,下意识的想要挡住小公主的视线。想着,还是让姐姐处理好了她再让开好了。
鱼娇娇喊了声兰桑,在对方的回首中,朝她摇了摇头。
兰桑只得让开些,鱼娇娇从中走了出去,她屈膝蹲下来,扫了眼书案上那条血淋淋的手腕,这才微抬眸朝贺迟胤看去。
视线,彼此相互交接一刹。
少年刻意弯唇,僵硬的含着笑,似乎在让她别害怕。
鱼娇娇笑了。
眼里的怒淡了干净。
“今夜的事,就止在今夜,抚兮,明白吗?”
“放心我没事,兰铃,你去拿药箱来。”
“兰桑,你且去小厨房看看,端点热的吃食来。”
三连命令,抚兮三人领命而去。
这下,内殿又只余他们二人了。
“小公主,够吗?”贺迟胤微抬眸,轻声问道。
鱼娇娇知晓,这是在问她赔礼够吗?
不需要旁的再说什么,鱼娇娇知晓,他此举,是不愿领明日不来皎月殿的令。
贺迟胤,不是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就是只露着锋利犬齿的疯狗!
然,鱼娇娇不怕。
她知晓,这中举措,他是在乎她的。
那些她所以为的欢喜,并不只是她的沾沾自喜。
如此,疯狗又如何?
她会好好的备好缰绳,直到彻底套牢他这只疯犬。
下刹,鱼娇娇抬手伸出食指,用指腹触在他冒着血珠的手腕内侧,微微施力压了下去。
对方手腕一动不动的,只在初时从喉口抑出声闷哼。
嘶哑难听,但乖得很。
鱼娇娇望向抬眸的贺迟胤,唇角微漾出梨涡来。
贺迟胤再次问道:“够吗?”
“够,但也就勉勉强强的。”鱼娇娇拿开手指,直接指腹擦在他干净手腕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埋首擦拭的少女,未注意到对方那越发暗沉的视线。
手臂有温凉的触感传来,尊贵的金枝玉叶,沾了他肮脏的血。
雨声渐大,砸的窗沿滴滴答答的作响。
少女指腹的温凉触感明明早已离开,贺迟胤却觉得那块肌理都在散发着滚烫。
少年喉骨轻微咽着,克制的移开了眼。
紧接着,贺迟胤语不惊人死不休般,直言问道:“好,那戚然此人,公主你喜欢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日更,码字符贴三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