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半个多月没见面了,叶阳高高兴兴地和王淮打招呼,而后想起来还没介绍:“她和我们同市的,待会一起顺路回家。”
马尾女生笑道:“你好,我叫庄师萧,软件学院的,和叶阳同班的,你叫王淮是吧?经常听叶阳提起你,说他有个弟弟成绩很好,还考上了B学院,很高兴认识你。大家都在外地上学,以后要互相扶持啊。”
王淮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机械地点头
叶阳说:“走吧,别待会赶不上高铁。”
庄师萧是临时突然决定要同道回家的。叶阳没来得及和王淮说,现在当着人家的面更不好说了,只得把这事兜着留到家里。
庄师萧跟王淮打完招呼就走到叶阳身边说话,苦着一张脸:“我们宿舍最多的挂了四科,我还好,挂了两科,不用补考,回家肯定要死翘翘了。叶阳,你成绩这么好,有空可不可以教我?”
叶阳谦虚笑着说“没有”,“学习这事主要靠自觉,你有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
“那我就拜叶学霸为师了!希望不会再挂科,有你这样的老师,说不定大二我都可以领奖学金了!”
叶阳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看着王淮,“行李重不重,我帮你拿吧。”
王淮左右不知站在哪里,干脆跟在两人身后,闻言摇了摇头。
三人坐公交来到高铁站,买好票上车。庄师萧在别的车厢,叶阳这才有机会跟王淮解释。
“我到公交站了她才说一道回家的,不是我没提前告诉你啊。”
王淮翻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没什么。”
叶阳:“哦——”怎么自己紧张兮兮的,人家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看见那本书的封面写着《语言学纲要》,问道:“你那本明朝什么的看完了?”
“考试前看完了。这是教授布置的作业。”
“哦。”
王淮把书本往他那边递了过去,叶阳看见满满都是四四方方的文字,跟被子弹扫过一样,头马上就疼了,只好拿起手机做题,在论坛看flash的制作教程。
过了一会,王淮突然问道:“你近视了吗?”
叶阳放下手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好像有点,不严重,没事。”
王淮指着车厢门上面的滚屏的字,“看得到上面的字么?”
叶阳揉了揉眼睛,专注得微微眯起眼睛,说:“额……时间,下一什么,下一站吧……猜的。”
王淮:“……”
“哈哈哈好像有点看不真切。”叶阳说,“字看不清楚而已,我看人可准了,今天你在车上我都能看见,真要到了三米内人畜不分的时候再说,问题不大。”
王淮叹了口气:“回家配双眼镜吧,不要影响到学习。”
从广州东站到a市高铁站要三个多小时,王淮书看一半就睡觉了,叶阳拿过他手里的书翻了翻,瞬间对c语言亲切起来,乖乖把书合上,放在自己大腿上,拿起手机翻看专业知识。庄师萧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王淮迷迷糊糊间听到“好啊”、“随时都有空”之类的话,又挨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三人出了高铁站,庄师萧坐要搭的路线公交和他们不同,分别在即,叶阳帮她把行李拿上车。她在窗口朝叶阳喊道:“师父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叶阳笑着说:“会的,你也是。”
公交车开走了,王淮和叶阳等了半小时,搭上另一条路线的公交车。
公交颠簸,没法看书睡觉。王淮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风景,这时候才真真了解书本上写的游子归乡的心情,好似在海洋随波飘浮久了一脚踏上结实的土地,熟悉而安心。
叶清一早就在家等他们。王淮忍不住走上去和他拥抱,叶阳嘴边衔着一抹笑意,沉默着推着两人的行李去房间了。
“你长高了。”叶清摸着王淮的头,“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交到朋友?”
“军训好像长高了一点点。”王淮仔细看着叶清的脸,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分开四个多月,这个人看起来更老了。
岁月在年轻人身上留下的是历尽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成熟稳重,可是在叶清身上,留下的只有白发。
王淮和叶清在客厅坐,聊了很久。
外面世界很大,不是一辈子困在a市的叶清一下子能听懂的,但他很高兴,不懂也跟着瞎附和。
“坐了那么久车累坏了吧,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给你们留了饭,醒了热一热。今天厂里赶工,走不开,晚饭你们就自己吃了。”
王淮把人送到门口,回到房间时叶阳已经把行李都整理好了,正坐在一边玩手机。
王淮在车上睡过了,不觉得困,拿了书坐在梳妆台前坐下。
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
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好像一块芯片嵌入最完美合适的地方,整个电路板甚至一整架机器瞬间被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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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洗澡吃完饭,王淮洗好碗筷回房间。
叶阳捧着笔记本坐在床上,嘴里嘟哝念着些什么。
叶清晚上十点半才回家,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
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很快就传来,甚至还有塑料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王淮喊他:“叶阳…”
那声音太大太吓人了,好像要拆了这房子。
叶阳正在听歌,拔了一边耳机,不由分说地塞进王淮的耳朵里。
寒假才开始不久,叶阳在家睡了几天,身体快要生锈了在家坐不住就提议去图书馆学习,王淮跟着去了。
两人偶尔还去打篮球,但不是晚上,这样不会碰到马林。
有一次叶阳传球给他,他没接住,腕表被砸个正着,镜面没有破,只是碎了几条缝。
叶阳拿起他的右手仔细看了,眼露愧疚之色,“对不起。”
王淮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抽回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没接好球。”
叶阳问:“为什么不把它摘下来?”
王淮抬起腕表,看着上面一动不动的时针,直看了好久,久到叶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却说道:“我也不记得了。”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他又补充道:“可能……习惯了吧。”
“摘下来吧,都坏了,回头给你买个好的。”
王淮不为所动。
“我也想买一个,我们买一样的好不?你先摘下来。”
王淮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不能摘。”
“为什……”
王淮打断他,执拗地说:“不能摘的,你不要问了。”
叶阳还想说什么,看他这个样子只好作罢,走过去捡起篮球,勉强笑了笑打破尴尬,“行了,回家吧。”
王淮没有再说什么,骑单车的时候故意放慢速度,慢悠悠在他后面晃着,一路沉默。
寒假过了小半,年关将近,王淮不打算回北京。
叶阳跟他说了些当地的风俗习惯,听起来和以往的过年大不相同。他从农历二十就开始期待,还开了一个空白文件夹专门记录。
叶清干到农历二十五才放假,所以年货都是叶阳备的,王淮跟着他跑遍附近几个市场,空手来满载而归,橘子鸡鸭肉猪蹄子。
叶大厨把两大碗猪蹄炖香菇放端起来试,王淮趴在桌上两眼放光。
叶阳把豌豆从水里捞起来,倒进热好的锅里,“咋”的一声,油锅冒起白白烟,他边炒边说:“还不能吃,要等除夕夜。”
王淮走过去帮忙倒盐。他厨艺一般,只会些简单的煎蛋和炒菜,熬汤之类的一点不会。叶阳就不一样了,王淮没来之前家里就他和叶清两个大男人,叶清又整天不在家,总不能一直吃外卖,他自己就看着网上的视频学,不知不觉就贤惠成这模样了。
不一会儿豌豆就炒好了,王淮帮他端到桌子上,叶阳眼角余光瞥见他右手那块镜面碎了几条裂纹的手表,轻轻叹口气。关了抽烟机,边刷锅边说:“王淮啊,往年除夕我都是跟陈鹏一起去外面吃火锅的,今年他不回家了,就是我们俩过,你看还想吃什么,咱们买来自己做。”
王淮把桌上几个菜摆好,回头说:“叔叔和我们一起吗?”
叶阳手一顿,想了想,说:“今年应该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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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万民喜庆,乡下之地还延续着老祖宗放鞭炮吓走年兽的习俗,家家户户门口留着红色的炮纸,小孩们拉帮结派在田地里玩烟花。
叶阳家里没有小孩,三人围在一桌安静吃着饭。
叶阳十五岁那年他后妈卷款逃了,他几乎和叶清决裂,父子二人已经三年没有一起吃年夜饭了。
因为王淮来了,他们又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叶清这几天犯头疼,又不肯去看医生,说是新年看医生吃药什么的不吉利,吃了一小碗饭就回房间休息,连澡都没有洗。
叶阳夹块猪蹄子放进王淮的碗里:“吃吧,吃完咱们去放鞭炮。”
王淮听他这么说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来。
两人来到附近一处公园。人很多,年轻的老年的都有,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如沐浴在春风中尽情绽放的花朵,摇曳多姿。
两人走到个没人的角落,远离喧嚣的公园,还有几对情侣在偷偷摸摸牵手调情,但隔的有点远,周围又黑,因此看不出来谁是谁。
不远处有条小溪,还有条把溪水引进田地里的人工沟渠。
“看!”叶阳从兜里掏出个黑袋子,在王淮好奇的目光下打开——几盒鞭炮,还有盒仙女棒。
王淮:“……”
“你有没有玩过这种?”叶阳打开手机手电筒,坐在草地上,王淮也跟着他坐下来。
叶阳说:“知道怎么玩吗?你不要用这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我!这东西玩起来还很刺激的。”
王淮摇了摇头,“危险么?”
叶阳打开一盒,拿出一个尾指大的炮,示意王淮帮他拿着手机。
王淮心跳如擂鼓,盯着叶阳的手,一刻不敢松懈。叶阳忍着笑,掏出打火机。
“这样。”说完,叶阳打开打火机。火光绽放的瞬间,炮被点燃了,他轻轻一扔,“砰”的一声……没了。
叶阳笑得眼小牙白。
王淮眨了两下眼睛。
此时一对情侣路过,朝他们二人投来关爱智障的眼神。
叶阳保持笑脸僵了两分钟,干脆身体朝后躺下。
“咳咳……额,好吧,不会有亮光。”
“还是不要玩了,怪危险的。”王淮挑了最长的一盒出来,“这是什么?洲际导弹吗?”
叶阳:“!!!”
信心严重受挫的叶同学又原地满血复活,打开仙女棒,递给王淮一根:“这个很好看的王淮,你一定没玩过!”说完,拿回手机,关了手电筒。王淮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又有一束光亮了起来。
他真没见过这玩意。
星光在黑暗中跳跃,照亮两人中间一小块天地,王淮看着手里的仙女棒,笑了起来。
叶阳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挺胸骄傲地说:“好看吧?”
王淮点了点头,叶阳把自己手里的仙女棒靠近他那只,引燃起来。
两根仙女棒挨在一起,王淮再次满意地笑了。
叶阳把全部的仙女棒都拿出来,插在地上,正考虑摆个什么形状。
像电视剧表白气氛就该应个景儿摆个心形。
额……矫情。
王淮说:“摆个圆形吧,圆圆满满。”
“行。”叶阳把所有的仙女棒都插上,依次点燃,走到高处和他并肩坐着。
王淮抱着膝盖,看着黑暗中亮起一个璀璨的圆圈,由衷感慨:“真好看哇。”
叶阳正拿着手机拍视频,闻言转换镜头。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小小的侧脸,光线恰到好处地为那人镀了一层夺目的白光,他眉眼柔软,眼里似乎有火光跳跃,嘴边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不得不承认王淮长得真好看哇……
王淮看那光圈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身边的人在偷拍。
叶阳直到火光熄灭才做贼似的移开镜头,低声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