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咕噜。
似乎听到了气泡不断上浮突破水面而发出来的声响。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流水的声音。
身体传来的重力感知也不太对，非要形容的话……像是整个人都处于液体当中，浮力和重力持平，悬浮在中央的感觉。
我……在哪里？
是谁在说话？
“心率正常，脉搏正常，看脑电波显示的情况，这孩子的意识应该也渐渐的开始活动了。”
“……啊？醒来？”
“要醒来的话，再等多几周吧，这可是直接换一具身体，人类又不是机器，换个零件马上能运转，这哪能简简单单就搞定啊！”
“而且这孩子能不能正常生活，还得看他的精神和这具身体的波长合不合得来……中原中也先生，你守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啊。”
彭格列日本临时地下分部。
研究开发室。
近乎三米高的圆柱形钢化玻璃容器，淡绿色的液体填充其内，黑发的幼童四肢蜷缩在一起，双眼紧闭，脸上带着呼吸器，心率线贴在胸膛，一路连到容器外的机械上。
五天前，随着横滨大规模起雾事件结束，所有消失的普通人都安全的回到了原先的地点。
只是大片建筑和街道各种公共利益的损失数额太大，要修复这些和安抚一无所知的普通民众个人利益损失的后续安排，包括部分异能者无辜被牵连，在雾气内死去的尸体处理事项……足以让异能特务科为代表的横滨政府抓耳挠腮好一阵子。
不过这跟大功臣——被异能特务科委托的武装侦探社没什么关系，他们不但能够顺顺利利的拿到补助，把被毁的乱七八糟的室内重新装修好，还能每人都分到一笔报酬。
中原中也从污浊状态中苏醒时，已经是事情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了。
除却乏力之外便没什么大碍，中原中也几乎是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就要爬起来冲到异能特务科的本部。
杀气腾腾，几乎要失去理智。
还是乱步先生蹦蹦跳跳的扑到中也背上，大声说“文也没事啦”才止住对方的步伐。
横滨大规模起雾事件结束之后，几乎所有在场的侦探社成员都对异能特务科有意见，尤其是国木田独步，他直面异能特务科行动部队，亲耳听到对方说要处决掉文也，还被拘留在侦探社内不得自由行动，任谁都不会感到舒服，特别是国木田这种对孩子格外偏爱和照顾的人，意见大到简直不输于中原中也。
牺牲一个孩子就能保护城市，看似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实际上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因为换个角度来看，这不就意味着，这是个连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城市和政府吗？
大人的责任让小孩子来承担就算了，居然还敢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国木田独步当时沉着脸，趁着留守在侦探社，监视自己的特务科行动部队成员不注意，靠一身和社长学来的武艺，彻底让对方明白侦探社的招牌前面为什么还要加武装两个字。
他忍着腹部的伤口跑出去找了文也好久，最后怎么都找不到的时候，还一度陷入了绝望——那可是中也拜托自己照顾的孩子，他居然会因为睡着而让那孩子独自置于危险当中，万分自责的国木田差点就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在看到中原中也打败那条龙的时候，震惊之余以为一切都晚了的国木田恨不得以死谢罪。
所幸最后太宰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们，再加上乱步先生也出面作证，那个叫做凪的女孩，不，应该是叫做库洛姆少女，实际上是太宰请来的外援，身体死去的文也的精神体现在已经转移进了新的人造人身体里，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够回来。
国木田这才一脸庆幸。
尽管如此，在得知事情原委的侦探社几人，恐怕在近期内都不会对异能特务科有好脸色看，尤其在得知文也最终选择自杀来保住他的父亲和横滨，以及亲眼目睹太宰拿回对方身体消散时剩余的沾染血迹的衣物时，更是完全无视了来自政府的嘉奖。他们还集体纵恿着社长去多坑一点政府的赔偿款，给文也办一个热闹的欢迎会。
言归正传，被乱步挂在身上，强行了解事情真相的中原中也瞳孔地震，文也还活着的消息比什么都能够扑灭他内心的怒火。
横滨重力使和同事借了一部手机，疯狂连环Call不知道哪去了的太宰。
于是，中原中也被接到了彭格列日本地下临时基地。
失而复得的中也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家伙新的身体旁边，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培养基内沉睡的黑发孩子，一面期期艾艾的询问彭格列研究员各种事项。
问到研究员睁着死鱼眼，一脸嫌弃的把中也先生推出去。
“总之，请您好好的休息——这孩子醒过来之后我会立即马上派人通知您，好吗！”
别来添乱了！
“真是的。”
研究员挠了挠自己一头乱发，关上了彭格列研究室的机械门，回来之后拍了拍装着人造人身体的培养基，闷声嘟囔：“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
他抬起眼眸，看着蜷缩着、闭着眼的黑发孩子，“你的父亲可是万分期待你醒过来呢，幸福的家伙。”
“既然身体数据一切正常，那就快点掌握新的身体，然后睁开眼吧。”
“毕竟，我已经不想再面对那位重力使的各种问话了。”
咕噜。
培养基内的气泡再度翻滚，在不起眼的地方，孩子稍稍动了动指尖。
……
被赶出去的中原中也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才走到安排给自己的休息室，他在沙发上呆了一会，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太宰才回来。
“呀，中也。”
黑发鸢眼的男人开开心心的挥了挥手，“一起去吃饭吗？”
“……”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会，“我还不饿。”
“这样啊。”太宰治坐到中也身边，“那就晚一点吧。”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最终还是踌躇不安的中原中也打破沉默。
“喂……太宰。”
“什么？”
“你和彭格列做了什么交易？”中原中也抬起头，抿着嘴询问，“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好心出手帮忙啊，而且还是我们两个……曾经给他们带来极大损失的家伙。”
“嘛……”太宰治凑上前，“这是我和彭格列的事情啦，中也不用管也可以的哦？当然，如果可以给我一个吻当做感谢就更好了。”
“少废话。”
中也伸出手拽住太宰的衣领，把人扯到眼前，鸢色的眼眸对上湛蓝的瞳孔，“你做了什么？又[一个人]做了什么”
“不许骗我，直视我说话！”
太宰：……
太宰：“彭格列的首领，今年已经换代了，你知道吗？”
“诶？那个彭格列？”
“啊，不过不是原先的九代目死了，只是退休，正常换代而已。”太宰说，“而新任的十代目，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并且，在接任的之前只接受过一年的训练，而在那位新首领十四岁之前，他只是一个没接触过黑暗的普通国中生而已。”
“……普通国中生？”
十五岁就任首领，虽然有点过于年轻，但对于里世界来说也不算是特别奇怪的事情，挺多就有些惊讶罢了。
但一个十四岁之前都只是没有接触黑暗的普通国中生，仅仅一年训练就要成为首领，接任彭格列那个庞然大物，这样听起来就惊愕的很了。
“没问题吗，那个彭格列？”
“嘛，虽然听起来很奇特，但换个角度来看——”太宰耸耸肩，“这也就说明……那位彭格列十代目，有着远超他人的天赋。”
“能够在一年内就接任彭格列的首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也对。
中原中也想，彭格列的九代目……总不可能随随便便把家族交给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年。
难道说那位十代目是像太宰那样的心思深沉的人？如果是太宰十五岁的话，当上首领一点也不奇怪。
中也有些慌了，他盯着太宰，“所以——你和他们交易了什么？”
太宰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上彭格列。
这个家伙不会玩脱了吧？
担忧的情绪漫上心头。
“安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太宰治用轻松的语气说，“虽然已经接任，但彭格列十代目还太过年轻，现在正在日本学习掌握各种事务。”
“所以为了在新上任的前期有所作为，进而在彭格列内部打下威严，所以十代目需要一个拿的上台面的成绩。”
中也：“……所以？”
“他们需要我全程协助彭格列十代目在日本的事务。”太宰治嘴角勾起了弧度，“直到根除某个组织，我和他们的交易就此结束。”
“让我想想，虽然没有正式名字，但似乎被国际普遍称为[酒厂]的组织，没想到本部似乎在日本呢。”
酒厂……是琴酒所在的那个组织！？
中也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组织他当然知道，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还和对方的核心成员，例如琴酒、贝尔摩德等人接触过。
当然，作为自己搭档的太宰也当然。
根深基固数十年，势力遍布世界各地，彭格列十代目居然想要拿那种组织当做新上任的成绩，该说对方野心之大呢，还是说酒厂那群蠢货得罪了彭格列？
最终中也沉着声音开口：“太危险了。”
别的不说，太宰治的战斗力并不高。
而且，要根除[酒厂]，哪怕是彭格列，没有几年时间也不可能做到。
“安心吧，我可是你口中那个诡计多端的太宰啊。”黑发鸢眼的男人温柔的开口，“虽然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情，但是中也，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爱着你，我会不顾一切让你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除了港口黑手党之外，那种地方只会把你当做工具压榨啊，为什么要回去呢？留在我身边，所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帮助你达成。”
所以，既然你喜欢文也那个孩子，那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把那孩子留下来。
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言下之意中原中也不难领悟。
复杂。
情绪复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被欺骗洗脑的恨意被复杂的情绪代替。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过分了解对方的黑泥本质，反而对对方做出的恶行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在结果面前，无奈的心态占据了上风。
不管是什么时候，中原中也始终无法理解——
一个人的人生，怎么可以把他所有一切，都完完全全的依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呢？
太过脆弱，太过危险。
可中也能够怎么办？
这个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太宰治就是这样自己一人完全没办法活下去的类型。
好不容易有了支点，就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那个人身上，仿佛要对方喘不过气一般，任性的把自己的一切交给那个人，要对方承担起两个人的重量。
太累了，太难了。
可是中原中也还能怎么办？
“混蛋太宰。”
中原中也猛地伸手按住黑发男人的脑袋，撕咬一样贴上了对方的唇。
那是一个凶狠，仿佛要把对方吞掉一样的亲吻。
但是气势汹汹的中原中也占据优势还没有几秒，就被太宰治反按住后脑勺，贪婪的索取了起来。
两人斗争着，绝对不容对方后退，带着浓郁情感在口舌交缠。
“别想一个人承担一切。”
分开的时候，中原中也恶狠狠的抹掉嘴角的银丝，因为缺氧而带上红晕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神态：
“文也是我的孩子，这个交易，理所当然应该带上我一起才对。”
复活文也，却只让太宰治一个人付出，中也他绝对做不到。
一起……去面对一切。
毕竟，你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吧？
中也永远都不会停下骂骂咧咧的嫌弃，但与此同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撑起恋人狭小的世界。
你是个不会改变自己想法的男人，性格和习性都糟糕透顶，内心污浊不堪，绝对称不上正常。
不过没关系。
既然你把一切都压在了我身上，那就由我来替你支撑起这个世界。
反正，我很强。
区区你一个人的世界，我还是撑得起来的啊，太宰。
“嗯，好啊。”
太宰治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彩虹，还带着破云而出的金灿阳光。
……
中原中也最终拒绝了森鸥外的邀请。
“抱歉，森先生，不管是太宰也好，还是文也那孩子也好……我都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但是，只要没有立场冲突，我保证永远不会干涉港口黑手党的事情，在合适范围内，我也会出手帮忙。”
橘发的青年愧疚却没有迟疑的说。
森先生叹了口气。
他坐在黑手党本部大厦，站在落地窗边自言自语。
“真是的，完全没有给我行动的机会啊，太宰。”
“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内吗……？”
不管是最开始暴露洗脑的真相，还是到最后和彭格列交易。
“输了呢，你真没用，林太郎。”爱丽丝幸灾乐祸。
“是啊，真是不得不承认我老了。”四十多岁的森鸥外笑了笑，“不过，往好的方向想，至少有中也在，太宰不可能再对港口黑手党出手。”
这次事件，如果说什么给森鸥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话，无疑是太宰治对中原中也病态的执着。
理智至上的森鸥外永远不会承认永恒的爱情。
但是像太宰这样，把活下去的希望，人生的一切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情感，已经远远无法用爱情来形容了。
庆幸的是，港口黑手党对中也来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存在。
这种感情危机，太宰不可能再冒着失去中原中也的风险做第二次。
……
文也在横滨大规模起雾事件结束的一个月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彭格列为他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还有些精神和身体没有同步而导致的反应迟钝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问题，而同步率的问题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提高，最终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中原中也松了口气，紧紧抱了抱失而复得的孩子之后，发自内心的向彭格列的研究员道谢。
“我有不满的地方！！”
相反小文也却不高兴的举起手，腮帮子鼓的像河豚。
“为什么我的样子变化了啊！请帮我变回爸爸一样的脸！”
“拒绝。”研究员伸出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叉，“你以为你是机器吗？零件说换就换？你知道制造一具健康的人造人身体有多么不容易吗？还敢意见？臭小子，你能活下来就给我感激涕零吧！”
“那谁都好，为什么啊！”文也睁圆了眼睛，可怜巴巴的把手指向太宰治，“为什么我的新身体会和这个混蛋那么像！”
太宰治一脸无辜的笑了笑。
文也气的像炸毛的猫。
小家伙新的身体是平均七岁外表，黑发蓝眼，五官像了太宰治足足八成，连头发都被剪成了和太宰治相似的模样，只有眼睛是和中原中也一样的湛蓝。
本来和中原中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忽然变成了最讨厌的男人的脸，文也完全不想接受。
“没办法，谁让制造你这具身体的时候，采的是太宰先生的DNA样本啊，基因的表达我可控制不了。”研究员耸肩，“不过安心啦，你的新身体里也有中也先生的DNA样本在里面，不然你连这对蓝色的眼睛都保不了。”
“对了，以防万一你以后找我算账，中也先生，有件事我要明确和你指出。”
研究员忽然敲了敲掌心，神情严肃的看向中原中也。
中也咽了咽唾沫，唯恐文也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什么？”
“根据现在的遗传学定律来看，人类的一切性状都受到了基因影响，包括了性格方面，因此人类的性格和基因是有紧密联系的，目前看来基因对性格的影响大约在50%左右，这也是为什么有通过DNA检测能了解性格的先天倾向的说法。打个比方，同卵双胞胎在相同的环境下表现出来的性格和爱好都惊人的相似，甚至还包括一定的思维方式……另一个例子，基因不同的人类对负面情绪的承受能力也不一样，有些人对天生对负面情绪更敏感……”
“能说人话吗？”
没上过学的中原中也一脸茫然。
研究员滔滔不绝的话卡住，用一脸嫌弃低智商人群的表情扫了中也一样，然后开口：
“就是说，等这孩子的身体和精神完美结合之后，他的性格、喜好、思维方式，可能会多多少少受到基因的影响，如果你还不能理解的话——”
研究员一脸冷漠，“打个比方，他没换身体之前可能喜欢吃胡萝卜，换了之后可能就不喜欢吃了。”
中原中也死机的大脑重启，好半响总结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外表更像太宰的文也，以后可能会连性格都更像太宰！？”
“别担心。”研究员补充，“后天环境影响更大，好好教育引导的话，一切皆有可能。”
“……”
中原中也开始思考重新给文也换一具身体的可能性。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要两个太宰。
……
想想归想想，中原中也最后还是很满足的抱着崽崽回了家。
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也就意味着文也要和他们一起睡，中原中也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太宰治很不满意。
他用撒娇语气抱怨：“有这个电灯泡在，想做点什么大人的事情都不行了啊！”
不想接某种暗示的中也白了对方一眼，还是开口说道：
“我打算买一套房子了，以前就我们两个还无所谓，但有孩子的话，还是要有一个稳定的住所。”
“明天就买吧。”
太宰治搂着中原中也的腰，“随便哪间都好啦，总之快一点搬家，让这个小鬼自己住一间房，别碍事。”
趴在中也怀里的小文也敏锐的抬起头，盯着太宰。
似乎有火花在两人视线交汇处滋滋作响。
被迫成了夹心饼干的中也心累的撸了一把自家崽的脑袋，“那明天我们去和社长请假，到附近的售楼处看看吧。”
搬家，买家具，买新的生活用品。
还有换了脸的文也得重新办身份证明。
不算上协助彭格列的交易内容，他们未来的安排忙碌又充实的很。
……
他们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并且，会一直幸福的继续下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