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陀亚国际医院迎来了老顾客。
顾幼棠又回到这里,这次是流产。
“我没事!真的没事,哎呀,怎么跟你说呢,其实就是稍微疼一下,是体验式疼痛,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出来的,真的,也不会有血的!”被按在检查仪器上的顾小少爷简直是要羞耻死,面前的主治医生说要摸他后头检查检查,检查个der!
独苗苗哭泣:“让我自己躺躺就好了,真的,还有,把手机还给我,现在天都黑了,我爸爸肯定到处找我了。”
进了剧组的爸爸基本只要下工就会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顾幼棠但凡有一个电话不接,立马就是视频打过来,视频不接的话,再下一秒就是周姑姑过来找他,把他押送回家,顾幼棠对此门儿清。
眼瞅患者哪怕疼得在地上打滚也不愿意接受检查,主治医生无奈的也不敢使用暴力,只能眼巴巴看向一旁将人送来的柯先生,很想说一句,检查这种事,不如柯先生您亲自来?
柯亦佛沉沉看着躺在病床上死活不脱裤子的小妖怪,沉默半晌,摆了摆手,等人都走出去了,才脱掉自己大衣,一件件,一条条,丢到旁边的桌子上,扯了扯领带,最后戴上塑胶手套,对面前哭哭啼啼的漂亮小妖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柯先生的手很长很大,从顾幼棠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是从人类最丑视角看去,结果柯先生从下往上的角度连鼻孔都是恰到好处的贵气不凡。
手指喊他安静的动作像是亲吻自己的手指关节,冷淡的黑色眼瞳落下犹如冰雪的寒光,似射线将他解剖,竟是真的什么都没说,就让顾幼棠安静了。
顾小少爷愣愣的看着朝自己靠近柯先生,想说自己说了无数遍的没事,不用管,但又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害羞在这里不值一提,柯先生根本对他毫无想法,就像是机器人,公平公正,充满救死扶伤的光辉,自己但凡拒绝一下,那都是自己龌龊,自己玩儿不起。
一下子涉及到面子问题,顾小少爷是没有多余的理智的。
当真是闭紧了嘴巴,惶恐不安又满面通红的望着柯先生,努力表现出自己不怕和洒脱,又因为演戏过于拙劣,叫人一眼看穿。
很安静。
检查室很安静。
这是一间很大的检查室,各类精密仪器静默的运转等待光临,但没有一个医务人员。
只有顾小棠与柯先生。
顾小棠被拍了拍腿,柯先生甚至没有说话,漂亮的小妖怪就自己扭扭捏捏佯装大方,把裤子一撸到底。
又拍了拍小妖怪的腰,小妖怪就在紧密的疼痛中乖乖像个大青蛙翻了个面,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与秀气的芝士条。
芝士条先生萎靡不振,像是被塞进烤箱里烤化掉了,现在软得不成样子,像小妖怪这个人,浑身仿佛没有骨头,滑腻腻的皮肤与细软的发组成他,皮囊举世无双,灵魂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的小妖怪眼角的泪被他自己擦掉了,怀着一股愤懑的怒意,忍着害羞,就等着检查完毕说一句‘我早说了,没事吧,你还不信。’
奈何检查的过程比他想的要缓慢复杂,机器一样冷淡的柯小叔看他不像看生命,根本不跟他对视,也不对他笑,没有耳尖绯红,没有触碰心上人的任何悸动,就是单纯的检查,于是让顾幼棠感到难熬。
好在他后面不是拉稀,他湿哒哒的眼睛眯着,悄悄看柯小叔叔的手,能够看见那白色塑胶手套上沾着一片清水般的粘液。
那是羊水?
顾幼棠自己琢磨,但又觉得不对,自己是假孕,有个屁的羊水,应该是奇奇怪怪的让自己体验流产的其他水水。
可到底是什么水啊?
顾家独苗苗紧张起来,连带着检查都做不好,立马屁股就被打了两巴掌,顾幼棠登时忍无可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肚子疼也顾不上了,委委屈屈看着柯小叔那还一本正经的脸,总觉得自己这几天真是被愚弄了,脑袋一热,一巴掌打在柯小叔脸上,‘啪’一声响,就要逃跑。
逃跑,顾小棠是专业的,但这次不一样,体验流产项目还在进行,腿没力气的独苗苗一下检查用的床就立马双腿跪下,‘咚’的一声,巨响!
“呜……”顾幼棠捂着脸,但很快又觉得就算爬也要爬出这个是非之地。
一双手却从后拦腰将他抱起,重新放回床上,脱了手上的塑胶手套,放在一旁的铁质推车上,然后用手机打了一串字,手机的智能语音念道:“行了,你别跑,我出去。”
顾小少爷鸵鸟似的趴在床上,屁股蛋子也不遮一遮,光晓得遮脸,闷闷说:“随便。”
“你说没事,那应该就是没事。”
“哼。”顾幼棠不高兴,早这么觉得不就好了?需要都这个时候了才说可能没事吗?你检查都没检查进去,是我屁股不好看吗?
顾小少爷又臊又委屈,再也不像看见柯小叔了,决定了,从今天起,有柯小叔的地方就没有他顾幼棠,有他顾幼棠的地方,柯小叔来了,他立马就走!
“这里还是不合适休息,我让人推你去病房。”机械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
顾幼棠不说话,等自己被薄薄的被子盖住,也不回头看柯小叔了。
被推去病房休息的顾小少爷拿回自己的手机就去看自己的盲盒男友app,忍着一阵阵的腹痛和奇奇怪怪的水水冒出来,发现林先生的人物图也标上了‘已售’字样,却也只是‘哦’的感概了一下,没有任何惊喜。
他先给爸爸发了句自己跟发小一起睡觉去了的消息,又找到周祺苼的VX,发现周祺苼给自己打了两个视频电话,自己都没有接到,随后就没有任何联系,他没意识到男友不给自己发消息是一件应当生气的事情,随意跟周祺苼说了一下自己晚上在朋友那儿留宿,让他帮忙给自己打掩护,随后就又跑去盲盒男友app里面看着宝箱默默哭。
他适合现在抽宝箱吗?
不适合,满脑子都是‘啊啊啊好丢人’的想法的自己,抽宝箱能抽出个什么鬼?时间回溯?不可能,这个app这么辣鸡,要是能时间回溯也不会需要他这么辛苦的去解绑探秘了,直接穿梭到盲盒男友门的心结诞生的那一天,不就什么都真相大白了?然后在当天就改变盲盒男友们的命运,这岂不是轻轻松松?
顾小少爷叹了口气,不自觉的又开始想起柯小叔。
之前他讨厌柯叔叔,因为柯叔叔也讨厌他,后来想要整这人,因为发现这人好像喜欢他,现在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柯叔叔根本不是人,要是人的话,面对喜欢的人的屁股,怎么可能还那么冷冰冰?
所以之前他看见柯小叔满面通红,并不是喜欢自己,很可能是柯小叔那天发烧了。
他每次都看见柯小叔耳尖绯红,很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柯叔叔天生脸皮薄,随随便便揉揉耳朵就红了。
柯小叔还是柯云猛的小叔叔,那个双生子诅咒里的赢家,外人口中可怕又无比难以靠近的柯家七爷,一个只是单纯听k先生的话,来顺手帮他照顾他的柯亦佛。
giao啊,是我这几天自作多情了,再见,今天我就要出远门,再也不回来了!
顾小少爷伤心又肚子疼,抽抽噎噎的蒙着被子,没人可骂,就骂辣鸡app毁他青春。
殊不知在方才的检查室里,独自坐在明亮白炽灯下,无数冰冷仪器中的柯先生静静的垂眸凝望那被他安放在推车上的手套。
手套在滴水,粘腻的水从那根本无人造次过的地方而来,像是透明的蜂蜜,拉着丝,摇摇欲坠,最后啪嗒落在地面。
那细小的一滴粘液在地面折射无数头顶的光,也清清楚楚倒影着一个穿着考究衬衫的男人拄着拐杖而来,拿起那双手套,然后‘啪嗒’一声,检查室的灯被关掉。
有司机小汪门神一样守在检查室的双扇门外,余光看见身后的灯灭了,也只是狐疑的皱了皱眉,刚想要问什么,却又看自己手机上没有亮起红色警报,便只打算凑近听听里面还有没有动静。
没有……
嗯?有的!
是喘息声。
喘息声的主人在黑暗中堕落,本不该如此,但他破戒了。
与此同时在顶楼的柯家六爷猛地睁开眼,他不能动,但大脑深处感到的愉悦直接刺痛他的眼。
柯复明跟柯亦佛自成年后便很少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想法,只是身体上的痛苦共通,偶尔极度的心理压抑也在彼此传递,柯复明很高兴该死的柯亦佛能够品尝自己的痛苦,而自己则因为不能动没知觉躲过一劫。
柯亦佛要一直痛苦下去才好,要让他这辈子都痛苦着,和自己一样陷入地狱泥潭,永远无法脱身。
可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在做什么?
什么让他感到快活得要死?
很高兴?开心?觉得世界都是温和柔软的?凭什么?你应该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中!不是想要我的身份和名字吗?一个从小就获得了所有人目光和疼爱的贱人,盗取我身份和名字的小偷,就该战战兢兢的活着,时时刻刻害怕失去,永远不敢睡一个整觉,成日的跟鬼神打交道,疯疯癫癫的自我毁灭!
我亲爱的哥哥,你本该如此,但你现在,在想谁?
病床上不能动的‘哥哥柯复明’愤怒地脖子都绷紧,但他不能动,他只能拼命的去寻找自己脑海里的蛛丝马迹,去窃听‘弟弟’的心思,最后在那无尽愉悦的疯狂顶点,听见了一个名字——小妖怪。
病床上的‘柯复明’眼珠子震颤得厉害,他不知道小妖怪是谁,但潜意识他光是听见这个昵称,就联想到了让他一眼万年的小朋友。
那是个漂亮的孩子,单纯,可爱,一尘不染,被宠得无法无天,但又满眼赤忱。
也是,他都一眼就喜欢上了,‘弟弟’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那孩子是他得不到的人,他这辈子都完了,被‘柯亦佛’毁了,你以为我躺在这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你最后幸福吗?不,我要看着你自我毁灭,要看着你哪怕盗用了我的身份,也过得不好,看着你孤独死去,看着你品尝作为‘健康的幸运的柯亦佛’活着的滋味。
你怎么可以突然跳出去,获得那原本应该是我的东西?!
不死不休的诅咒就该贯彻到底,你如果跳出去,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假的柯亦佛,你是魔鬼!从出生开始就享受了所有人关爱,博得所有人同情,利用所有人关心,夺走我名字的你,是魔鬼!
当年绑架案里,我因为意外晕了过去,你告诉绑匪你才是柯亦佛,然后跟着绑匪去做了人质,把我留在原地等爆炸,你早就知道有爆炸了,你就是想要炸死我,你蓄谋杀人,你借刀杀人,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从一开始你就是最可怕的那个。
病床上的‘柯六爷’心电图起伏异常,直接触动了警报,医务人员立马涌入,对着‘柯复明’翻来覆去的检查,最后还是护工老姨发现‘六爷’是想要说话的样子,连忙把高科技动态捕捉器给打开,让‘六爷’用眼睛打字给他们看。
这次打字速度非常快,众人等了不到两秒就看见一串命令:把柯亦佛给我叫过来,跟他说,如果五分钟内不到场,我就打电话叫大哥他们过来,现在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看看这次他们站在谁的身后。而且到时候我还会把名字拿回来。拿回来后,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主治医生根本看不懂柯六爷在说什么,但是秉承着少说多做的原则,对待柯六爷的事情据不能马虎,立马联系柯七先生的司机,说了情况。
司机小汪很是勉强,支支吾吾了半天,脸红的抠了抠后脑勺,说:“柯总有点忙。”
主治医生也很为难:“麻烦你跟柯总说一下啊,我们这边必须要传达到位的,不然出了事情,小汪你能负责?我们谁都不能负责,你就去说一下没什么的,柯先生以前也是就算开会,咱们这边的事情也是排在第一位,难道还有比开会更重要的事情?”
——有的,医生,真的有,我们冰清玉洁、洁身自好、好善乐施的冷美人柯总正在进行右手活动。
“咳咳,真的现在不行,过一会儿吧。”司机小汪看了看时间,现在过去了十分钟,一般人搞这个,也就十分钟顶天了,咱们柯先生不是一般人,牛逼界的牛逼首领,算作十五分钟吧,“再过五分钟就去通知柯先生,怎么样?”
“不行不行,六爷肯定知道柯先生来了,给的就是五分钟,五分钟要是不到,好像还要拿回什么名字,我把六爷打字的话拍下来了,你发给柯先生看看。”医生快哭了。
司机小汪也坚决不肯进去:“哎呀,六爷算什么?柯先生现在真的很忙,让他等着!”
谁知道刚说完,里面的人就带着一股子燥热的微风开了门,门内干干净净,依旧是消毒水的味道,司机小汪下意识往下面看去,能够看见柯先生还没有解决,但就这么沉着脸走了出来,手上提溜着两只塑胶手套,手套上全是不明水水,哪儿来的?什么东西?
司机小汪好奇,但还不想丢掉工作。
“柯先生,六爷说喊你过去,我说让他们等五分钟,六爷那边却死活不等,说是必须马上,这是发来的信息图片。”司机小汪将图片放大后就递给柯先生,自己余光稍微看了看,只看了第一句,就嗅到了豪门狗血的味道,于是收回视线,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份工作才能长远呢。
“柯先生?”
看见柯先生看完图片后就把图片删了,然后走到医务室里寻了个干净的口袋把脏兮兮的全是粘液的手套给装进去,司机小汪不解,问说:“咱们现在上去吗?顾小少爷还在旁边哭呢。”
司机小汪看得出来,老板对顾家那小少爷是不一样的,纵容得有点过了,未来不是自己老板娘也是老板的金丝雀小情人,稍微提提这漂亮的小少爷,总是有好处的,老板听见顾小少爷的名字说不定心情就好,老板心情好他工作才能更顺利,这是良性循环。
可惜老板不搭理他,细致的把那两个手套装在袋子里后就揣进了口袋里,然后潇洒的将外套穿好,大步走向电梯,去往顶楼。
与此同时,顾幼棠还在填写《解绑人物林熙的恋人死遁方案》。
第二次填写这种表格了呢,顾幼棠也是趁着自己小肚子不疼的间隙来填的,可恨间隙越来越小,水水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脑袋都是糊的,也就随便填了,反正这个表格也不是很重要的样子。
恋人名字?那就改成刘翠花。
死遁方式,这个也随便吧,死遁死遁……死遁后不会对顾英雄不好吧?比方说看见顾英雄就想起死去的爱人,所以就又不养他的英雄了,这怎么可以?
顾小少爷混乱之中,在死遁方式上写下这么一句话:吃饭噎死后灵魂和顾英雄合体了,变成一只猫了。
检查都不检查一遍,顾幼棠就点击提交。
完美,林先生的事情完美告一段落了呢!
而正在驱车赶往顾小少爷定位地点医院的林先生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头瞬间撞在方向盘上,脑袋一片混乱,混乱之后,他调转车头回家,然后在家里,看见了变成猫的小爱人——刘翠花。
林董皱眉。
“刘翠花?”林先生一脸茫然。
还顶着一身泡泡在家里跑来跑去的顾英雄根本不搭理林熙,细小的声线‘喵喵喵’的找着自己的麻麻顾小棠,乐此不疲。
林先生蹲下来,捏着小猫的后脖子肉,又喊了一声‘翠花’。
喊完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逼,于是给秘书小刘打了个电话:“喂,小刘,我结婚证放哪儿了?还有之前让你洗出来的结婚照,全部发过来,我要看。”
照片不出两秒就到了林熙的手机里,但怎么看上面都是一个巨大的猫咪头非常假的给PS在了一个纤细的少年人头上。
再看结婚录制的视频,好家伙,也被人恶意P上了猫咪头像,还有一帧没遮住人脸,露出后面的马赛克。
呵呵,有意思,刘翠花是吗?
林先生直接又打电话问小刘秘书,问自己的恋人的情况,小刘秘书闻言,是有些伤感的,张口就说:“林董节哀,老板娘变成猫后,你也不可以抛弃他,知道吗?他只有你了。”
林董挂断电话,跟小刘秘书没有共同话题了,干脆找手机,拿起手机的瞬间,可以看见自己的通讯记录里少了很多东西,聊天记录,通话记录,就连名叫刘翠花的人的手机号,他打过去,都是空号,可见是有人刻意抹掉了他小恋人的存在,给他了一个刘翠花的假象。
他去查结婚证,结婚证上的名字也是林熙跟刘翠花。
这真是更有意思了呢,有一种力量,让他跟他的小恋人互相遗忘。
可真的能够就此遗忘替换吗?
也太小看我了。
林先生想起自己之前开车似乎正在前往陀亚国际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但他急急忙忙的赶过去是想做什么呢?应该是有谁也是刚刚被送过去,他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林董有熟人在医院当副院长,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二十分钟前陀亚国际医院的老总柯先生抱着个漂亮的小少爷就医,那小少爷流产呢,不得了,又哭又闹,还不让人碰,娇气极了。
林董登时挑眉:“名字。”
“就顾家的那个独苗,顾幼棠。”
林先生微笑:刘翠花,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