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曾经历英国殖民统治,金马仑高原上有许多英式建筑,两层楼高的莲花屋也是都铎式建筑,白色灰泥墙上,焦褐色的房柱和一边的横梁外露,正是所谓的半木构造(half timber),彷佛是英国乡村的房屋,飞进椰子树荫下。院子里种满各类观赏用椰子的角落,还有一个漂着莲花的小喷水池。
这大概就是莲花屋名字的由来吧!
一听见停车的声音,看似印度人的年轻服务生,立刻到入口等候,接着对主人的客人深深一鞠躬。时髦的白色制服胸口处,绣着浅桃色的莲花图案。
大龙以马来文对他说了些话,其中还夹杂了我们的名字,之后转身对我们说:“他叫奥斯卡,由他来为你们服务,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他。”
奥斯卡又鞠了个躬,我心想他要是太拘礼,我反而难受,结果他一抬起头来,脸上尽是平易近人的笑容。走进大门,洋溢着一股南国风味,墙上挂着一张描绘五彩缤纷的蝴蝶,在红茶田及丛林中飞舞的挂毯。交谊厅里放着藤制的椅子和餐桌,天花板上吊着挂扇,从大大的窗户可将院子一览无遗,下车时,高原上凉爽的空气令人备感舒畅,屋子里却似乎还开着冷气。奥斯卡灵活地进入柜台,为我们准备房间的钥匙。
“两位请务必填写住宿登记,火村先生和有栖川川先生能够光临本旅馆,正好当作纪念。”
“我们还会再来的!有栖川还会来这里写小说。”
火村三两下以罗马拼音签了名,我却没办法。以书写体签名虽然简单,但我的笔迹每次都不一样。大龙要我一半中文一半日文,我于是以汉字签了名。
我看了交谊厅中摆放的旧式时钟,发现已经三点多,四处参观只能等明天了。我靠在柜台上,和火村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最后决定先把行李放进房间后抽根烟,然后去参观塔那拉打,大龙也赞同。
“二位不嫌弃的话,接你们回来的那辆车随你们用!这里和日本一样都是靠左行驶,应该很方便。虽然不至于迷路,不过我还是把地图给你们。”
持有国际驾照的火村收下导览地图。奥斯卡拿出钥匙,我的房间是二〇四,火村是二〇五,奥斯卡领着我们在柜台旁搭乘电梯上二楼。旅馆里十分安静,只听见我们拖着行李的声音。
房间十分宽敞整洁,我特别髙兴有张大床,是可供一家三口睡的三人床,枕边装饰着画有蝴蝶的版画。奥斯卡打开贴有瓷砖的浴室门,为我们说明使用方法后,问我们有无不明白的地方。
“请问……”我指着天花板说,“那是什么?”上头意有所指地印着金色的箭头。
“是Kibra!”
奥斯卡恭敬地说,但我还是不知道“Kibra”是什么?
“那是为了信奉回教的客人而画的,箭头表示麦加的方向。”
原来如此。我虽然知道马来西亚是回教国家,但一时没想起这回事。我对他说“Terima kasih!(谢谢)”向他道谢,他回答“XXX!(不客气)”之后,就回到和服务生在走廊等候的火村处,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告诉我如何打电话回日本。我虽然感谢他的周到,但旅行时我希望能够完全忘记工作,而且教人伤心的是,日本也没有人会因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
我打开行李箱,趁着简单整理行李之便,换上长袖衬衫后卷起袖口。如果穿短袖,天一阴也许会变冷。我来到交谊厅时,发现火村似乎也和我有同感,也披上白色的麻质外套。他坐在藤椅上边喝着午茶,边和大龙谈笑,一看见我便举起一只手来。
“我们正在聊曼谷的事。”
奥斯卡端来红茶给我,是Orange pekoe。
“我们还去看了泰拳对吧!当时的火村先生还真有意思。”大龙笑容满面地说。
三人愉快地聊着十二年前的往事。
那是大龙返回马来西亚来年的事。他在母亲的劝说之下,前往曼谷友人的饭店学习,意思就是要他到别人家取经。他联络我和火村,问我们要不要到曼谷去毕业旅行。向来有慢性经济危机的我们,面对大龙诚心的邀请,再加上也想看看他是否无恙,好不容易买到最便宜的机票前往泰国。由于我们俩都是生平第一次出国,便顺道前往马来西亚。
“泰拳?哦!是泰式拳击!那是应火村大爷的要求才去的,我累得想早点回饭店睡觉,要不是这家伙……”
拳击场中的吵杂声,和开赛前祈祷的音乐,在我耳中苏醒。
日本和欧洲来的观光客在场边坐下,规矩地观看比赛,我们买的则是便宜的站票,整个拳击场热闹滚滚。原本是禁止赌博的,但四周的观光客大剌剌地挥舞钞票,大声地和庄家讨论着下注的金额。因为过于兴奋,随处都有些零星的冲突,有一个白人背包客被丢了出去,大概是想警告他局外人不该来此吧!与其说是狂热,我倒觉得有股杀气,因而有些胆怯,但隔壁的火村却是心满意足。
他大概是想起自己十几岁时上台比赛的事了吧!每回选手们一出拳踢腿,观众便紧握拳头,放声欢呼大叫“喔!”。火村完全被同化,也和当地人一样兴奋。
“真让人怀念!”大龙心有所感地说。
“你还不到该怀念过去的年纪!”我挖苦他说。“我们的前途可还光明得很!因为大伙都还单身嘛!”
“嗯!说得也是!你们还不打算结婚吗?”
干嘛问得这么明!
“我们还没有这种迹象,我一天到晚躲在房里写小说,火村在田野调査时看到的女人,不是胸口被刺一刀,就是脖子有勒痕。哦!还有个老太太。他还住在学生时代的寄宿家庭,筱宫老太太身体还好得很,虽然有点晚,她交代我们问候你。倒是你,怎么样?旅馆的生意顺利,应该想找个人生伴侣了吧?”
“没有!没有!没这回事!我可忙了。”
这个纯情男子虽否定,却不知为何红了脸,让我想追根究柢。
“咦?有问题!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推理作家和犯罪学者可没这么好骗!”
“我没隐瞒什么!工作就是我的情人!”
他可能又在暗恋某人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据他本人表示,他既不会谈恋爱,又喜欢单恋。因为我年轻时也有这种倾向,所以比较容易察觉。要还是十几岁也就算了,都卅四了,还改不了这种习惯,可有苦头吃了。希望在学生餐厅惨遭拒绝一事,没在他心中造成阴影。
门口人声嘈杂,说的是日文,看样子是那群昆虫迷回来了。
“欸!今天省获不少吧!金田先生!”
“这下我可以了无遗憾回日本了。上回没能成行,这次我可是凯旋归国,山田先生你也找到你要的……”
“是啊!抓到美蝶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红领鸟翼蝶集体供水,那些都是雄蝶吧!竟然用手指就可以捉到,回去之后,我绝对要在田中先生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不过本田先生!你技术变好了,使用捕虫网的方法也高明许多,应该不会再像以前伤到蝴蝶的翅膀了吧!”
“哈!都是松田先生指导有功。对了!黄裳凤蝶是你抓的吗?”
有五个戴帽子,后背背包,脖子上披着毛巾,要绑腰包,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五人身材长相各有不同,不过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口径约五十公分的捕虫网,见上背的三角箱里应该就装着今天的战利品吧!每个人都兴髙采烈。
“卫先生!真是过瘾啊!”
“这里比杜埔好太多了。稍作休息,我们还要到附近去,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大龙站起身来,“那真是太好了!请你们千万小心。”他招呼道。五个人一边说“那三十分钟后见”,一边各自回到一楼的房间。
“那……我们也出发吧!”
火村拿出大龙交代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