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雨,今日朝早,雨虽是停了,天还阴得很,风也急,一阵阵顺着领口袖子往里钻,割肉刺骨地冷。
眼瞧着天儿不好,阿妙又急匆匆地回客房里取了斗篷来,摁着叫季樱披上了,手炉也在怀里揣得严严实实,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往平安汤总店赶。
温恒云是早已经在门前候着了,范启站在他身后两步之外,一把美髯拖得老长,想是因为冷,双手揣在袖笼子里。这姿势很容易便透出点落魄的意味,他穿得又简朴,打远处瞧压根儿不像个官,倒像是某个家里失了势的亲戚,跑来打秋风似的。
季樱远远地就从小窗上看见了他二人的身影,唇角微微一抿,转头与阿妙对视一眼。她也不曾多言,待得马车挺稳,她爹已先一步跳下去,她也不用他伸手来接,自顾自稳稳当当地一脚踏了下去。
温恒云同范启两个便迎了上来。
“天这样冷,温大人和范大人怎地站在这露天地里?”
是季樱先开了口,冲二人露出个浅淡笑容来:“您二位成日为了公务操劳繁忙,更要好生照顾身体才是,回头冻病了如何是好?”
大抵没料到她会先打招呼,温恒云仿佛有些意外似的,很快反应了过来,冲着她拱了拱手:“季三小姐客气了。今日请你来帮忙,原是劳烦了,只不过立在外头等一等罢了,是为礼数,季三小姐千万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那范启,只是默默地跟了过来,对季樱一揖,却并未开口。
季樱特特瞧了他一眼,很是友善地笑了一下。
那温恒云便又道:“今日之事,季二爷大概已与季三小姐讲过了,论起来,本该我同季三小姐一同前往,只因公务在身,实在拨不出空来,不得已,这才请了范大人前来相助。等下去老街,范大人会与季三小姐同行,此事你们便商量着来办,何如?”
顿了顿,又有点好奇:“我记得季二爷家离平安汤总店并不远,何以季三小姐却是从另个方向来的?”
陆夫人的马车行得慢些,这当口,她人才将将从车上下来。许是听见了温恒云的话,登时快走两步来到季樱身边:“这孩子同我投契,原是要与我一起去逛逛的,这不,都出门了,晓得了你这边的事,又急吼吼地赶了回来。”
温恒云同范启两个忙向她行礼,口称“陆夫人”:“扰了您二位的雅兴,实在是愧疚得很。”
陆夫人适才还同季溶两个呛呛呢,当着外人的面,却还是很体面,淡笑着一抬手:“不必如此,我虽见识短,孰轻孰重却还是分得清的。”
又转脸看季樱:“说不得,只好我陪你一块儿走一遭,若你那边完事得早,咱们还再去逛。”
这话一出,温恒云还没什么反应,那范启倒像是给惊着了一样,往这边一瞥,紧接着飞快地挪开了眼。
他的反应季樱全瞧在眼中,只当是没看到,侧身对着他行了个礼:“那今日便辛苦范大人与我同路了。我什么都不懂,若有胡来不妥之处,范大人可千万提点我一些。”
客套话一串串儿地说完了,众人也就各自行动。温恒云将事情交代妥当便离开,季樱既要和范启一同办事,便也各自上了车,季溶也没让家里再派车出来,仍旧是坐在了季樱那驾马车的车头,又往老街去。
入了十一月,熏沐节已是咫尺之遥,老街之中,比之先前更要热闹了几分。
前两日查验之后,温恒云便立即对街上的商户进行了整顿,今日此地人虽然依旧很多,那些个铺子的东家、掌柜,却难免肉眼可见地有些发蔫儿,铺子固然还开着,却没什么张罗买卖的心气儿,有些店家,铺门甚而只开了半扇,门前时不时地有车来,大箱大箱的货物往车上搬,不必说,自然是正将那些个旧货、陈货、以次充好的假货送走。
与之相比,那些个专为别处来的商家准备的棚子,就无疑要热闹得多。
没办法,人家可没经历过那风卷残云一般的查验啊,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呢,已有不少商铺,将此番要在熏沐节售卖的物件儿摆了出来,不止沐浴用品,卖酒的、卖吃食的不一而足,逢人便吆喝着进来瞧瞧,言必称是特特为熏沐节准备的好东西,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
马车依旧停在街口,季樱下了车,也没和季溶两个多说,自个儿行至范启跟前。
“请问范大人,今日咱们如何查起?”她笑着抬眼望向范启,态度和煦眸色坦荡,“这外头来的商铺,不必老街之中,兜售的品类十分丰富,除开沐浴用品之外,旁的东西我却委实不大了解,不知”
自打早上在平安汤门口见了面,这范启始终是一副有点惶恐又有点懵的状态,也不知是因为这事儿来得突然,他并未做好准备,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这会子被季樱问到跟前,神色便极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茫然四顾,转头对季樱挤出个笑容:“不瞒季三小姐,我也是临时被温大人拉了来办此事的,不怕你笑话,眼下我还真是一时有些没抓拿。既然季三小姐说,对沐浴用品最为熟悉,那么这一块便分给你,其余的商家,由我来查验,可好?”
说着话,又转头去看季溶,一拱手:“辛苦季二爷陪着季三小姐走这一趟,等会子查验结束了,咱们再寻一处处所”
“熏沐节的主场地已是装潢好了,我看等下,不若请您一块儿去瞧瞧,正好,咱们也有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季溶笑得也和气,急忙回礼:“范大人太过客气了,今年的熏沐节本就是我们平安汤主办,这些都是分内事,您万万不用这样客套。”
范启摸了摸他那一把长须,略有些不自在地笑着答应了,人往远处瞧了瞧,也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往前走了三五步,蓦地回过头来:“季三小姐,可否过来一下?温大人曾吩咐我,有两间店,是格外需要注意的,待我指给你看。”
他那窘迫的模样,被季樱全数收入眼底,当然不会戳破,只淡淡笑了一下,依言行至他身边:“您说。”
“你瞧。”
范启伸手往前一指,与此同时,陡然压低了声量,语速快且急:“季三小姐见谅,我有一事想请教你是一直生活在榕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