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屋中还是一副兄妹情深热热闹闹的情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气氛已骤然降了下来。有那么一阵儿,席间一点声息不闻,唯独桌上的饭菜,默默散发着香气。
季守之和季择之这兄弟俩,同季应之那粗蠢的莽撞人可不一样。或许他们曾因为立场、私心等等缘故做错选择,但人家那脑子从来都不是摆设,是会想,会忖度,会犯嘀咕的。
孔方替季大夫人驾车,说来是多小的一件事啊,可它就是不对,就是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兄弟俩,定然会在这上头下大心思。至于他俩是打算商量着来,还是各琢磨各的,这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了。
“三妹妹?”
季守之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不见季樱回话,便又唤了她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令你为难,不好说?”
“嗯?”
季樱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抬起眼皮:“哦,大哥哥别急,我正想着呢。”
还有没有别的?
这话题若是展开说说,可当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完的。譬如在茶馆中与司洪昌的头一次偶遇,彼时季应之也在,那场面,搞得跟大型认亲现场似的,着实令她意外吃惊;譬如那回的马车中,实则还装了个司洪昌,满车厢的酒味,隔得老远便往人鼻子上冲;再譬如,季大夫人是怎样体贴地替司洪昌张罗新居,打点家私器皿,还安排了人时不时地前去照应……
如此种种,若要讲,她季三小姐大可于今夜化身说书先生,还是特别良心的那种,绝不吊听众胃口,故事一气儿讲完,保证精彩纷呈引人入胜,问题是,凭什么?
这兄弟俩,不管心中揣着甚么心思,显然是觉得此事事关他们的利益,才会这样巴巴儿地把她请来探问,既是这样,难不成还想躲懒?两个大男人,动点脑子自个儿查去,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怎好意思满心里只想捡现成?
“实是再想不到别的事了。”
季樱心里有底,又拖延了一阵,方才一脸为难地看看季守之:“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呢,难不成,真因为这个,大伯娘便恼上了我?可在我看来,这也就是件微末事体罢了,大伯娘何至于……”
说着便托腮做出一脸苦恼来。
今日已数不清是第几次,季守之和季择之又对视了一眼。
他两个也是有心眼的,今日将季樱请来是为套话,事情的缘故尚未闹清,自不会贸贸然说些什么,心中盘算了一番,打了个哈哈,便想将话题岔开去。
“这事儿还真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季守之摆出他那副不计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模样来:“要不然,回头我把孔方叫来问问,个中关节,兴许他还知道有数些。三妹妹也别愁,横竖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你虽吃了些委屈,到底没真被冤枉,也别老把这事儿搁在肚子里啦,宽宽心,啊?”
呵。
季樱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可真是啊……方才还殷勤得尾巴都要摇成一朵花儿,这会子见她这里再问不出什么了,立马拿话来敷衍——亏得她从不信他,否则眼下岂不给他气得炸肺?
她也没给季守之面子,脸色随即便垮了下来,面上笑容也淡了,扶着筷子搛了块鱼卷送入口中。
“呀,光顾着说话,鱼卷怕是凉了吧?这东西,一沾上凉气可就腥得很,没法吃了,三妹妹别回头再闹肚子难受。”
汪氏往季樱脸上张了张,似是有所察觉,忙凑过来打了个岔,催着丫头们把菜端下去热热,就手将季樱一拉:“三妹妹只管安心,这事儿现下咱们都蒙在鼓里,若是弄明白了原因,必是要先让你知道的呀!”
大房这许多人口,也就属她最会做人,季樱便也扭头冲她弯一弯嘴角。
虽说心里瞧不上季守之,可该提醒的,总也得提醒个两句,想了想,她便又道:“大哥哥这是打算去问孔方?我只担心他怕沾染上麻烦,不肯说实话呢。况且,就算他替大夫人驾过车,也只是咱们家里的仆从罢了,主人家的事儿,他能知道多少?我看他平常自个儿也会驾车出去的,桑玉瞧见过二三回呢!”
不是偶然的一次,而是好几次,现下这孔方是最直接最有用的一环,季守之但凡有点脑子,也该晓得要将重点放在何处了。
果然,听了这话,季守之同季择之两个便又陷入了沉吟之中。
季樱该点拨的都点拨了,和他们也再没甚可说,因这一桌菜色委实不错,也没慌着走,优哉游哉地只管边和汪氏说话边吃,瞧着时候差不多,肚子也填饱了,这才起身告辞,离了院子,沿着小道儿往回走。
阿妙今日同人尬聊搭讪很不成功,心下不高兴,原本就是话少的人,这一路上愈发沉默,季樱回头看了她好几眼,见她闷闷的,不由好笑,便捏了捏她的脸逗她开口。
“怎么了?这也怪不得别人呀。你看你平日里对着谁都不笑,小小年纪成日板着脸,那样凶巴巴的,人家瞧着能不怕吗?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啧。”
阿妙一把挥开她的手,抬眼看她:“您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她们如何看我,与我有何干系?横竖我又不与她们相处,觉得我凶,那便别来招惹咱们,反倒轻省了!”
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便有点憋不住:“不过,您真就不担心吗?若今日大公子和三公子,其实是来替大夫人打探的……”
“若真如此,他们不会摆出这么正大光明的阵仗来。”
季樱毫不在意道:“他们不是季应之那个蠢货,几次下来,心中应该清楚我也不傻,若真个是为了季大夫人,还如此明目张胆,打量着我会一无所觉吗?正因为他们确实是为了自个儿,今日在我面前才如此坦然。况且……”
她回头看阿妙一眼:“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为了季大夫人来打探又如何?季大夫人为此再记恨我又怎么样?这等事,她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明着对付我,若是暗着来……这几次来回,你可见她从我这里讨了便宜去?”
话是说得张狂了些,却也无从反驳,阿妙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然而恰在这时,却听得旁侧冷不丁传来“嘁”一声嗤笑。
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