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整晚睡得不好,隔日不过辰初便起了身,两边太阳穴隐隐地痛,揽过镜子来瞧,眼下淡淡一片青。
其实事情也并不糟糕,如阿妙所言,至少此番季大夫人免不了一场责罚,只是心里那股子憋闷的感觉,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脑瓜子嗡嗡响,实在难受得紧。
她啪地一声将镜子丢回床边小几上。
大约是听见屋里有动静,阿妙推门走了进来。
“整晚净听着您在床上翻腾了,这会子还早,也不多睡会儿?”
小丫头没再提昨天的事,打了水来给她洗漱:“适才前边有人来报,说是陆家公子一大早便来了,请他却又不进门,这会子还在咱家大门外呢。”
“这么早?”
季樱正埋首洗脸,听了这话,猛然一抬头,水珠子便甩了阿妙一身:“怎地也不来告诉我一声?”
“他自个儿说不要惊动您,等您睡醒再说不迟,又不肯进来,难不成咱家的家丁还敢来硬的?”
阿妙睨她一眼,声音压低了两分:“况且,他即便是等久了,自有他的仆从心疼,您整夜睡不踏实,若那么早便把您吵起来,我还心疼呢……”
最后那几个字,恨不得比蚊子哼哼还低。
这话说得季樱心里一软,当下拿湿乎乎的手在她脸上一弹:“我知道你向着我,但人家是客,无论如何,让他等着总是不好。”
说着话,飞快地洗漱利落了,催着阿妙拿衣裳给她换,收拾齐整了,拔腿就往外跑。
“老太太说了,今儿您不许出去!”
阿妙在后头追,没好气地嚷。
“我又不出门,就在大门口!”
季樱回头半真半假地瞪她一眼,脚下却不停,一溜烟地沿着小径穿过垂花门。
今日一大早便下起雨来,不算大,却绵密,人在外头站上片刻,头发便给沾得潮湿。
“您只顾跑,回头跌跤了,横竖疼的不是我!”
阿妙在季樱身后撑着伞追,好容易逮住她,虎着脸陪她一块儿踏出大门。
果见门前树下,陆星垂一身灰蓝衫子,正立在那儿。
看起来这人来的时间还真不算短了,半边肩膀连同袖子给雨浸得透湿,头发也湿哒哒的,瞧着多少有些狼狈,他却好似半点不在意,遥遥地冲季樱微微笑了一下。
“这下雨天,怎地也不带伞?”
季樱有点无语,快步行至他面前:“淋得一身湿,叫人瞧见了好看?回头人家还以为堂堂陆公子,一个不当心跌落河!”
“出来时没下雨,走到一半雨点子才落下来,也就不耐烦再回去取伞了。”
陆星垂好脾气地答,分明被数落了,样子看上去还挺高兴:“横竖这雨并不算大……”
季樱朝他脸上瞟一眼,从阿妙那儿接过帕子递了过去:“那也不必在这儿站许久。我没那么勤快,惯来不兴闻鸡起舞那一套,是要睡懒觉的。倘若我睡到大中午,你便也等到那时?”
陆星垂仍是笑,接了帕子,也不过囫囵擦了擦头发:“你只睡你的,又这么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做什么?”
虽说是问句,却也并未等她回答,顿了一顿:“那事我多少有些不放心,总得来瞧瞧,心下才踏实。”
季樱回头让门房再取把伞来,听了这话,便有些恹恹地摆了摆手:“别提了。”
那日分别,她说什么来着?
神气活现地冲他和阿修放出大话,说是要回家处理家事,下回再见便是小竹楼庆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结果呢?
事情虽不算坏,却远远称不上圆满解决,叫人心里憋得慌呢!
“怎么?”
陆星垂登时拧了拧眉头:“我以为咱们那安排已算是万无一失,绝无再有令你被诬陷冤枉的可能,难不成……”
“不不。”
季樱忙摆了摆手:“我倒是没事儿,事情按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大夫人的话我祖母一个字也没信,还罚了她禁足,说是要彻查此事。只是……”
她三言两语将昨夜的情形说了一回:“只是我祖母,分明也不想让我说得太多,我却不懂这是为什么。”
“唔。”
陆星垂沉吟着点了点头:“季老夫人向来待你好,这一点毋庸置疑。昨日人多口杂,她未必会同你多说什么,但你与她之间,有些事大可不必藏着掖着,既然想知道缘故,与其自己憋闷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稍停顿,他又道:“况且,即便昨夜未能成事,你也还有大把机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你是专程来跟我讲道理的?”
季樱抬脸去看他,多多少少带了点小脾气:“这些我如何能不明白?只不过一时半会儿的,我心里搁不下这点子纠结。你都不知道,话已然在嘴边了,却又硬生生叫人给堵了回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理会得。”
陆星垂应一声,看她一副受挫提不起精神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季三姑娘聪敏伶俐,自不用我苦口婆心地相劝。至于这心中的烦闷……一时排遣不掉实属正常——无论如何,这季大夫人未能得逞,于你也算一件好事,小小的庆祝也未尝不可,要不,今日去小竹楼?”
拿吃食哄人,这把戏虽用过好几回了,却是屡试不爽。
“不成呢。”
孰料对面的小姑娘瞧着却更蔫儿了,摇摇头,脑袋垂得老低:“祖母今日不许我出门,说是还有几句话要问我,等会儿我便得过去了。”
说完这句,好似勉强打起点精神来:“我晓得你是因为担心我才特特跑上这一趟,劳你惦记着了。等我过会子见了祖母,事情有了准儿,我便打发桑玉给你捎信儿,咱们再往小竹楼去,眼下我得进去了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门房送来的伞塞进他手里:“你也赶紧回去,这雨可不像要停的样子,纵是身子骨健壮,也经不起老这么淋着。”
说罢,对他弯了弯唇角,转身进了门,也没再回自个儿的院子,径自去了正房院子。
眼下时候尚早,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零星雨声,便只有丹房中冒出来一股子烟火气。
季樱脚下不自觉放轻,小心翼翼地掀帘子进了正房,还未站定,金锭已是迎了上来。
“哟,三姑娘这么早?”
嘴上招呼着,便扭头冲里间提高了声量:“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哼。”
屋里传来一声低哼:“昨晚我吩咐给她炖的那盏燕窝,端来给她罢。”
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