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并未急着回答陆星垂的问题。
何氏已在此被困了三四天,眼下还是得尽快送她去城中找郎中诊治才好。此时已经是未时,若再不出发,恐怕就来不及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到榕州城了。
“这个咱们过会子再说。”
她转头对陆星垂道,随即冲桑玉招了招手,垂首想了想:“咱们人多,马车坐不下,这样吧。你和阿妙两个先把她带回城里,找个医术好、嘴紧的郎中——最好是与我家无关的……你可有门路?”
其实马车的大小倒还在其次,虽说是逼仄了些,不那么讲究的话,三个人在里头挤一挤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有人每隔两日便来给何氏喂两口水喝,她便有心留下来,将这人当场拿住了,之后的事情,也就好说了。
就是这给何氏诊治的事叫她有些犯愁。
想想也真是糟糕,她自个儿来了这地界儿才没几个月,对于榕州城何处有靠谱的医馆,还真是不大清楚。陆星垂嘛,就更别提,他一个外地人,难不成还指望得上?
桑玉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家附近有一间医馆,开了多年,与我爹妈相熟。郎中是个厚道人,医术尚算不错,价格也公道……”
“这时候了,就别管价格公不公道啦!”
季樱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一下,心里堆满的郁结稍散了些许,当机立断:“如此甚好,那你便立刻带着人过去,去医馆诊治之后,觅一处妥当的所在安顿她。我的钱都在阿妙那里收着,如何花使,你俩看着办就行。若嫌不够的……”
“尽够了。”
桑玉打断了她:“这位……蔡家婶子伤得虽重,却算不得疑难,按常规的治疗之法,花不了几个钱。”
顿了顿,眼睛里添了两分担忧:“只是我这一去,必赶不及再回来接姑娘你了。”
老太太对孩子们管得松泛,不论男女,一向随他们在外头走。但出门自由是一回事,夜不归宿,就是另一回事了。
季樱却并不想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这事儿说大不算太大,说小,却也决计算不得小,如今已经逼到了眼前,若再诸多考虑,只会叫自己愈发被缚住手脚。
她摆了摆手,想宽慰桑玉“大不了雇个车也就是了”,话还没出口呢,便听见身后陆星垂低声道:“无妨,有我呢。”
季樱立时转回头去看他:“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也同他们一起回去。”
陆星垂面色平淡:“我知你想守在此地,等那个看守兼喂水的人,但照我估计,为了避人耳目,这人十有八九会深夜中前来,你必须回家,等不到那时候。”
季樱唇角动了一下,眉头也跟着拧了拧,却没作声。
于她而言,这的确是个难点。
其实今日又非初一十五,早间她已见过季老太太,晚上也不必再去请安,各房都自个儿吃饭,即便她没回去,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尤其是现下这样的时刻。
若此刻她真个留下,今日便势必进不了城,一旦被家里人察觉她整夜未归,免不得掀起一场风浪不说,还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可是……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陆星垂那厢却抬了抬手。
“我知你的意思,想亲力亲为,总不愿太过麻烦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未看她,垂眸扫过仍躺在地下的何氏,也不知怎的,眉梢眼角仿佛藏着点极细微的不高兴:“我信你的猜测,认为守在这里是个可行的法子,望你也能信我,将这事交给我,对我并不麻烦。”
他抬眸,轻叹了口气:“若非你实在分身乏术,我亦不会做如此打算,你心里也清楚,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了。”
明明是出手相助,却搞得好似有点委屈,仿佛她如果不让他帮忙,就是在跟他见外了。
季樱心中也明白,这是目下最合理的安排,因与他相熟,也并不矫情,抿唇笑了笑,软声道:“如此,那我便不同你客气了,等这事儿了了,请你吃好的。”
“成。”
陆星垂眉眼这才舒展开来,再没多说什么,与桑玉两个将何氏稳稳当当地架了起来,送去马车中。
季樱搞得一身脏污,这当口也顾不得那许多,扯了守在外头的阿妙,也迅速上了车。
“瞧瞧那门锁还能不能用,若是没坏,替我锁上。”
陆星垂便又吩咐已坐上车头的桑玉。
“等会儿!”
马车中多了个何氏,实在挤得厉害,季樱尚未坐稳,听了这话,忙掀开车帘看了出来。
这回眉头比先前拧得还更紧:“你要把自个儿锁在屋里?这不行。”
倘若那喂水的人今夜就来,那还倒罢了,左不过是饿一顿而已,可若是他今天不来呢?出不得房门,那岂不是跟何氏似的,只能闷在屋里等人解救?
水倒是好说,院子里井水管够,多打一些带进屋里也就罢了,吃东西怎么办?
“没什么不行的,听话。”
陆星垂仍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淡笑,嗓音厚而低:“若门开着,那人未必敢进来,倘使还能锁上,反而便当些。”
顿了顿,笑容拉大两分:“我也晓得你在担心什么。你车上向来不缺吃食,都给我吧——今次我又贸贸然替你做决定了,你生气,我理解,但你还是暂且将这股子气存下,等事了了,再与我算。”
这话说得叫人也是没法儿接,季樱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可没那个意思”,便再不言语了。
大抵是觉得陆星垂很有道理,阿妙那边也没问季樱的意思,径自将桌下的竹编小箱子打开了,将存在里头的吃食全掏了出来。
起初是三五样点心,后来是各色零嘴儿,瓜子酥糖一概不缺,源源不断地往桌上搁,等终于将那小箱子掏了个底儿朝天,桌上已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纵然脸皮厚,季樱这会子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嘿嘿干笑两声:“我不是常出门嘛,这……在外头行走,总有顾不上吃饭的时候,饿坏了就不好了……”
“你说得很是。”陆星垂又是一笑,半点不客气,将整一堆吃食全拢了去,抬眸,“现下可否同我说说方才的那个疑问了?”
季樱知道他所指的,还是那群绑走了蔡广全的人为何要独独留下何氏,那好不容易翘起来的唇角落了下来,眼神也冷了。
“那个人——不管他是谁,他未必知道我与蔡家联系得如此紧密,因此心中只怕一早料定,我不见得会察觉此事。退一步说,就算被我知道了,那也无妨。在他那里,我是个冒牌货,冒牌货哪有底气把事情大张旗鼓地嚷嚷出来?说穿了,他有恃无恐,如此而已。”
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