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谁也没动弹,一个杵在那儿玩扇子坠儿,唇角牵出一抹很是不屑的笑,连眼皮子都不肯抬一抬;另个只顾冲季樱笑,嗓音低润:“用过饭了不曾?”
“没呢。”
季樱瞟许千峰一眼:“中午吃得太多,肚子里暂且还没地方放晚饭,迟些再说——你哥要绑我呢。”
陆星垂跟着也去看许千峰,笑容愈发大了两分,分明四下里黑乎乎的,却仿佛能瞧见他眼角清浅的水光:“他不敢。”
“我怎么不敢?”
许千峰登时就不乐意了,一眼睛瞪过去:“我说你这人,好歹也是个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怎么还作兴临阵倒戈?”
训完了他兄弟,转脸又来瞧季樱,恶霸似的凶腾腾:“小樱儿也别在这儿使离间计,我们兄弟的感情,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挑唆得了的?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话音刚落,就听得站在最前面的季渊口中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蠢东西。”
许千峰大为震动,仿佛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连你也骂我?”
人便像是入定了一般,站在那儿也不知琢磨什么,片刻,猛然一跺脚:“明明头先儿才说好的,一个二个都不算话了,你们不绑是吧?老子来!”
说罢真个扭来转去,到处寻找能用来捆人的东西。
……这模样,一看就是酒喝得已有些大了。
季樱可不想跟醉鬼一起玩,见许千峰在那忙得不亦乐乎,她四叔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谁也不愿搭理的模样,便对着陆星垂点点头:“你们喝酒,我凑趣也没什么意思,便不掺和了。”
话毕,回身便要进屋。
“……下午在池塘边坐了会儿,钓上来几条鱼。”
陆星垂便紧接着开了口:“眼下正烤着,你既没吃晚饭,想不想尝尝?”
提吃的惯来最是有效,简直屡试不爽,季樱原本都预备要关门了,听了这话,手上便是一顿,迟疑了一下:“是……上回在许家花园里吃的那种?”
那次便是陆星垂亲自烤的,固然称不上什么珍贵吃食,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陆星垂便又笑了起来,颔首:“正是,此外还用荷叶网油包着,另做了一种泥烤的,滋味也不错。”
话才刚说完,就见季樱已是从门里一脚踏了出来,飞快地走到他跟前:“你这么一说,我还当真觉得有点饿了,那便去吧。”
陆星垂:……
他这指向季渊的手才伸到半空中呢,因为担心她有顾虑,原还想说“你有长辈在,应是出不了纰漏”来着,这会子却深觉得这话多余,当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走。”
回身往还在到处乱转的许千峰上拍了一掌,又拉了季渊一把,同季樱并肩沿着小道往山深处而去。
说起来,许千峰和季渊这两个,各有各的不着调,但论及“会玩”二字,却委实是当仁不让的个中翘楚。
季樱是头回来自家这山上,周遭尚未逛个遍,真个不知,原来还有这样一处静谧幽深的所在。
泡澡的池子是挖在几间石屋之中的,从屋后的泥路往左拐,走不上几百尺,便是一片平坦之地,四周树木林立,松柏之外,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老树,粗壮的枝干虬结探向地面,也不知是不是预先叫人收拾打磨过,上头细小的枝叶都落了个干净,摸着一点不扎手,恰可容一两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上面。
密密实实的树木中,围出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连桌凳亦是借了天然的树墩子加工而成。桌旁一堆火,火上置烤架,底下又掏了个洞来,除开烤鱼,大抵还埋了些山芋栗子之类,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爆响,走近一点,暖烘烘的香气就直扑到人身上来。
过来这一路,许千峰仍旧晃晃悠悠不稳当,时不时便要抽个风,季渊也不怎么管他,瞧着好似心情不好,眼睛里除了他的宝贝扇子之外再无他物。陆星垂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捞着他表兄谨防他摔倒,另一头又时不时看看季渊,还得匀出来一只眼睛来盯住季樱,饶是一身武艺身强体健,依旧免不得有些累,行至桌边,先将许千峰妥妥当当安顿好,自个儿也拣了个树墩坐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三个谁也没带人跟着,方才去找季樱,单留了个小厮在原地看火。这会子见他们回来了,那小厮垂着手一笑,便也退了开去。
偌大的林子,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季樱这一路倒是轻省得很,甩着手就过来了,瞧见那火堆,脚下立时加快,小鸟扑扇翅膀似的冲到跟前,先张了张网架上滋滋冒着油的鱼,又弯下腰伸长了脖子去看埋在火堆里的吃食,陆星垂在旁边瞧着,就觉得她好似整个人都要跌进那火里去似的,眼皮子直跳,胳膊一伸,忙拉了她一把。
难为季家三姑娘半点不觉危险,还在那儿笑呢:“好了吗?”
每每提到这“吃”字,小姑娘面上的表情就格外生动,一双杏眼比夜空中的星子更璀璨,莹白面孔在夜色中仿佛拢了一层光,模糊又柔软,目光直直落在陆星垂脸上,笑盈盈地又补了一句:“能吃了吗?”
陆星垂原也并不是喜欢随意动手动脚的人,一则是克己,二则,也向来不愿唐突谁。然而或许是夜色浓稠,又或许是山中实在安静,鬼使神差的,他便抬了手来,屈起手指在季樱脑门上轻敲了一下:“除了吃你还记挂着什么?”
“你怎么打人?”
季樱往后退开半步,一手捂住额头,明明不痛,叫得却夸张:“我跟你说,这要是换了我四叔和许二叔,我早打回去了!”
陆星垂心下一动:“那……为何不打回来?”
“吃人嘴短啊!”
季樱答得理直气壮:“鱼是你烤的,我若打你,回头你不给我吃了,岂不是我自个儿把饭碗给砸了?”
陆星垂:……
这理由,也是实诚得叫人没法儿反驳,他啼笑皆非,将网架上那条早已烤好的鱼用碟子盛了,扭头正待递给季樱,却见那刚刚才安生坐下的许千峰霍地站了起来。
“小樱儿!”
许千峰一脸严肃地拍了拍季樱的肩膀,那架势,仿佛季樱是他过命的兄弟,单手捏了个酒碗过来:“干一杯!”
这喝多了酒的人打人格外疼,季樱被他拍得脸一皱,转头就去找季渊告状:“四叔是在那儿装雕像?再不管管,我这胳膊都要被许二叔撅断了!”
就见得一直低头专心玩扇子的季渊蓦地抬起头来,饧着眼,往她脸上一打量:“咦,之前没见过嘛,你是几时来的翠微楼?”
得,怨不得一路上不说话,敢情儿这位醉得更厉害……
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