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鹏飞为人是猖狂,却还没猖狂到失去脑子的地步。
昨日他去搅和了季海的私塾,彼时因着那一群人皆软面团一般好搓揉,耀武扬威之余,心中又觉不尽兴,当真想去旁的铺子再闹上一闹。
只是他心里也是有数的,这私塾的人软面,不代表季家人皆是这副任人欺负的模样,十有八九,会有人来找他讨公道,仗着家里还算有点权势,手里钱也充足,他也并不十分担心。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今日来找他的,会是季樱。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他抬手摸了摸左边脸颊。
那条被季樱抽出来的鞭痕其实隔日就消得七七八八了,但那种痛法,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季三小姐……这是何意?”
身后一大群学生瞧着呢,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哪怕是为了不丢面子,眼下他也得站直了,当下涎着脸一笑:“若是要给我赔不是,那总得拿出来点态度来……”
“你稍等。”
季樱打断他的话:“我这人从不愿冤枉谁,便问你一句,昨日可是你去我家大伯的私塾闹事的?”
梁鹏飞一怔。
还是那句话,今儿若是他独个在场,他即便是赖掉又如何?然而目下,他那些帮众都在,其中还有不少是昨天跟着他一起去私塾搅和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便如同被架住了,不能软,不能躲。
“原来季三小姐是来替你大伯同我说理的,他自己为何不来,你们季家的男人,还不如你一个姑娘?”
梁鹏飞捏着拳,不小心说了句实话,梗着脖子一抬头:“我是弘雅书院的学生,你打了我,自然会有人替我抱不平,人家为我出头,我怎能不跟着?嗬,季三小姐该不会不认……”
“啧,别说那么多,是你就行。”
季樱就硬是不让他说完一句囫囵话,有点不耐烦挥挥手,回身看看阿修唐二和桑玉,点点头,微微一笑:“有劳了。”
唐二抬脚就过去了,连个磕巴都没打,然而不知何故,阿修却是脚下稍滞了滞,往书院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樱拧了拧眉,无声地瞅他:你干嘛?
阿修也无声看过来:嘿嘿,随便瞧瞧。
紧接着便两个大步也跟了过去,一抬手,就将梁鹏飞给按住了。
“那天在多子巷,算你跑得快,老子没捞着打你一顿,心里直到这会儿还觉得欠点啥。今儿我看你怎么跑。”
话音刚落,一拳头便下去了,正中梁鹏飞后背。
虽说很知道自个儿今日是出来充打手的,但他心里也有数,晓得自己手重,便专往不紧要的地方招呼。人不至于重伤,但一顿皮外伤痛却难免。
梁鹏飞顿时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声嘶力竭吼:“你们都站着看?!平日里我可没少给你们好处,还不把他给我拉开!”
这话果然奏效,拿人手短嘛,便有几个学生,兴许与梁鹏飞关系格外好,这时候脚下怯怯地动了动,看样子,还真想拦。
就见唐二蹭地从背后把峨眉刺抽了出来,往天井当间儿跳过去,扯着喉咙怪叫:“我看谁敢过来?”
峨眉刺哎,正经冷兵刃,那可是能上战场的!
那几个学生顿时不敢再动弹,甚而连话都没人敢说了,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扎撒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这厢学生们被制住了,那梁鹏飞又被打得只有工夫嚎叫,明明该是很混乱的场面,硬生生被这几人营造出了一种井然有序的氛围。
简直诡异。
倒是有学生机灵,趁没人主意,偷偷地溜走去叫人。
季樱倒也没在意,眼见得那梁鹏飞毫无招架之力,被摁在地上跟个麻布袋似的胖揍,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回身去看阿妙。
桑玉这会子暂且没派上用场呢,见季樱忽地动了,忙朝她看去。
便听得他家三小姐柔声道:“我出来时带的那包蚕豆呢?快给我,看饿了。”
阿妙面部表情地果然去掏荷包,将油纸包往季樱怀里一塞:“蚕豆吃多了,容易放……”
“你住口。”
季樱及时制止了她,坐正,丢一颗蚕豆到口中。
桑玉:……不是,还能不能有点儿娇小姐的样儿?
围观学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如果笑出来好像又不太好……
便听阿妙又开口:“姑娘不问问他还敢不敢?”
“有什么好问的。”
季樱吃了两颗蚕豆,又管她讨水喝,不够忙活的:“我管他敢不敢,他闹一次,我便打一次,横竖我闲得很,跟他耗得起。”
梁鹏飞被阿修死死摁着,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破口大骂:“是你先对我动的手,不过一报还一报!”
“哦,你便是这样诓骗你的同窗的?”
季樱摇摇头,看看众人,这时候方才站了起来——没忘了将剩下的蚕豆藏在手心。
“听说你们弘雅书院请来的那位当世大儒,乃是这姓梁的恩师?若真是如此,我劝你们仔细考虑一下。”
她朗声道,唇边带着淡笑,面色却肃然:“堂堂大儒,教出来的学生当街调戏女子,背后跑去这姑娘家的私塾闹事,如此上不得台面,你们若当真与他厮混在一处,只怕耽误前程,不若寻个靠谱的书院,好好儿读书。”
说着,她便又是一笑,对着阿修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停,紧接着弯下腰一抬手,“啪”,一巴掌扇在梁鹏飞脸上。
那梁鹏飞正被阿修打得全身疼,挨了这么一下,又是一声惨叫。
桑玉立时闭了闭眼。
终究她还是动手了……
“手感还怪好的。”
季樱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垂眼看着梁鹏飞:“方才说过了,我时间多,手头也算有人可用。你喜欢闹事,那便尽管去闹,我保证没人拦你。只你记好了,今儿不过是个开胃菜,有本事别再让我瞧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不信的,你可以试试。”
说着便示意阿修收手,转身就要走。
这当口,书院中的杂工小厮赶了来,一脸愕然,上来就要拦。
桑玉此时总算是派上了用场,上前去一手一个,把人全搡开。
便又有学生迟疑着开口:“你们的恩怨我们不清楚,但……这里是书院清净地,怎可带兵刃进来?”
说着便一手指向唐二手中的峨眉刺。
“兵什么刃,缺心眼。”
唐二便冲那学生一翻白眼,手一松,将那一对物事撂到地上。
……倒还真算不得兵刃,木头做的,表面漆成黑色,不仔细看,很难分辨真假。
“我儿子喜欢,我随手给他买的,不行?”
说话间,季樱已是被桑玉护着,从学生们的圈子走了出去,谁也不搭理,离了天井,一径来到大门口。
瞧见那目瞪口呆的看门人,她还好心跟人支招:“你只说,方才是我们绑的你就成。”
然后,她便再没看那书院一眼,甚而将这事儿都抛在了脑后,转头问阿妙:“今儿回家恐怕我得被关两天,前儿的信你带着没?咱顺便去一趟驿馆寄了才好。”
头也不回,又问跟在身后的人:“阿修,一般而言,信寄到京城得要几天?”
“约莫七八天。”
身后有人答:“这信……是寄给我的?”
掠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