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章:只已惘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周天北四十年,七月初。
炎热的天气让行走的商人们看见茶铺都纷纷躲避进去,奉化城门外黄沙蔓延,数千米地方的空旷,可算苦了这些行走赶路的人。
虽然万里之外的皇城从数月前起就风云涌动,但这种高层的紧张气息显然还蔓延不到这里来,奉化城一如既往的安宁。
可今日,这种安宁似乎被打破了。
奉化城外居然来了进攻的外族,人数不少,有四五万之数,最主要的是这些人到来的诡异,完全脱离了沐子白的眼线,不声不响的就来到了城下。
比起他们为何而来,沐子白收到军报时显然更关注他们是如何来到奉化城下的。
四五万人压根进不了他的眼睛,但他在看到军报中记录的一段话时,眼神一时凌厉起来。领兵的是个文弱少年,这还不足以让他动了心,最关键的是关于那少年的外貌描写。
站在他下方的凤鸣,沐子白的爱将,显然已经看过军报了,见着自家将军的表情,脸上神色也万分凝重。
沐子白身上一时冒出怀念,一时又散发出了浓烈的杀意,整个人的矛盾气息到达了最高,眼神扫视下,跟他对视上的将军无不颤抖,凤鸣亦是,弯着身子,不敢直视。
把军报摊在膝上,男人凌厉的眼闪过丝痴迷,喃喃了句,“怎么可能。”
视线扫过一众将军们,他压抑了心中暴虐的情绪,问:“他们人呢?”
他这一问就代表起了兴趣,马上有将军恭敬回答:“攻城失败后,撤往南隅国界了!”
“南隅?”沐子白摩擦起手指来,心中似乎在思虑,片刻又马上恢复原态,站起身果断命令:“点起兵马,我倒要亲自前去会会!”
“大将军!”底下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普通百姓不知道,但他们早得到消息,大周皇都涅京从数月前起就弥漫着股不详的气息,怕是要有变故,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军却要离开大周去追击一股根本不够看的敌人,这个决定实在算不上英明。
虽然他们和秦昭翼有个隐秘的约定,但其实谁都没真正看在眼里,无论是秦昭翼还是秦昭硕登上皇位对他们而言都不算是好消息,先前奉化军能够安于一角,就是因为皇族中这三股僵持不下的势力,如今一但变动,他们日后会被动许多。
而先前秦昭翼带给他们的吸引力便是新野,如果能屯兵于新野,就算是彻底扼守死了大周南边命门,如果愿意随时可给大周带来直接威胁,虽他们不会轻易做出什么叛乱的决定,但起码自保足够,不管谁坐上皇位都不敢轻易动他们。
而他们只要继续发展,或者等待可能的事态,他们的大将军是很有可能问鼎的。
但现在,局势正是关键之时,大将军却要带兵离开奉化?
哪怕现在沐子白身上气息古怪,杀气浓厚,但众位将军还是不约而同的想要阻止。
沐子白瞥他们一眼就清楚他们的顾虑,认真想了想,道:“这么多年的平衡维持下来,为什么有人会突然想打破,众位将军可曾想过?而且,秦昭翼为什么要抛出那个饵?我们还什么忙都没帮,他就送了这么多东西,简直是想让我们迫不及待的进入新野,好歹是皇族,不会不清楚日后的威胁,怕是有猫腻。”
他说的也是前些日子和众位将军得出的结论,但是,他们最后商定的是再静观其变,找人进入新野进行打探,现今消息未传回,而且……沐子白冷了眼睛,再盯手中的军报一眼,抓住这个人,想必也耗不了他太多时间。
看他神色坚决,当中清楚数年前事情的人沉默了。
但点齐兵马出城也不是片刻的事,几日后,在沐子白阵营里还有质疑的声音时,前线又传来个消息,抓捕到一个对方领兵少年身边伺候的亲兵,按照对方的描述制成了一幅对方领头者的画像,那画像不出三日就送到了后方的沐子白手中,据说,沐子白见到那画像时,足足怔楞了半天,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又笑又恨的大声疯癫了几句。
看他恍若疯癫的模样,底下再无人敢拦,当天下午沐子白点齐十万兵马就出了奉化,直扑南隅方向而去!临行嘱咐留守的凤鸣一切静待新野的探子回来,结合涅京之后的局势再行判断。
他自己带着十万兵马,在荒野中行进,夏日的日头猛烈打到他头上,黑色盔甲上闪耀着冰冷的光芒,他双眼通红,嘴唇抿的死紧,如同扑兔的鹰,神态骄傲,姿势凌厉。
胸口贴着心脏处放着卷画像,到了夜间,身经百战的军士们也受不了,各个下马休息,沐子白也不走远,下马就从胸口掏出那画像,在火光下静静打量着,白纸画卷上,一个瘦弱少年身姿挺直,清澈的眼似乎透过画像直接看到他汹涌难平的眼底去。
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画卷上的人,才碰到又像触到什么似的马上收了回来,吸了口气后才再次小心的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上画卷上少年的脸庞。
“你……回来了吗……”
与此同时,距此千里之外的山脉中,一个少年蜷缩着身子在火堆旁,夏日里的天,可多日的奔波还是让少年发起了高热,一个雄壮的汉子举着头盔过来,里面承装了些水,那人到了少年身边蹲下,轻声喊他:“安少爷,喝些水吧。”
少年困倦的睁开眼睛,先无神的打量了眼夜空,才转移视线到那汉子身上,艰难的撑起身子就着汉子的手喝了几口,才虚弱道:“谢谢你,这附近干净的水不好找呢!”
那汉子有些心疼的打量他一眼,再看一眼周边狼吞虎咽吃东西的西桑部族士卒,轻着声音,“沐子白已经中计了,坠在了后边,安少爷,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能拖的越久便越好。”
“我明白的。”少年虽然生着病,但眼神依旧清澈,甚至带着丝难得的倔强,低哑着声音道:“是我太弱了!”
看少年如此,那汉子眼中的心疼再不遮掩,重重叹了口气。
少年本来如白玉的肌肤现在却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似乎听见身边人的叹息,仰着头看向夜幕中的星空,悠悠问,“殿下会是个好皇帝,对吗。”
“是!”中年汉子这次回答的声音大了些,透着坚定。
苍白着脸的人儿听见这回答也温柔的笑了,眼中透出些希望,继而笑容快速收敛,露出想念,看着星空的眼睛就似乎看到了某人,安静了半天才用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弱弱的问,“殿下会幸福吗?”
身边的汉子没回答,反而专注看向少年。
而少年在问出这话后,似乎也回想起了什么场景。大雪天从空中凌然而下的少年,站在台阶上冷目轻扫的不可一世,是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那类人。也难怪,殿下会喜欢他,那样骄傲自信的人,殿下没有理由不喜欢的。
这次不需要汉子回答,少年自问自答的低低说了句,“殿下会幸福的。”
而他,还在奢求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可是,那样温柔的殿下,真的办不到不去想,不去抱有期望呢!
少年苍白的脸庞滑落泪水,嘴中近乎无知觉的喃喃,“殿下,来救救我吧!安款还是害怕,是安款没用。”
一直陪伴在少年身边的汉子自然也听到少年无自觉的一遍遍呼唤,他眼中的怜悯更深,也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烧高了。
安款的思绪翩然轻擦到了非常久远的时候。阳光明媚的天,他一个人破碎着衣服躲在角落发抖,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站在远处,双手交叠在胸口,轻蔑的目光看着他,而他身前几个纨绔正在宽解衣服,嘴里说着下流话,他目中逐渐被绝望所沾染。
所处的地方并算不得偏僻,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谁敢多事呢。
那样温柔的阳光啊,他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吧,如果受到这样的侮辱,他还能活的下去吗,他眼中的恳求被绝望笼罩,那个束手身侧的人是他的亲兄弟啊!他果真这样让人厌恶吗!
那辆奢华的马车是何时停在街口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泪水迷蒙中,迎着温暖日光,那个拯救他,并且在日后让他在心底念了无数次的人,弯腰向他伸出了大手,声音柔和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安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触碰上那只拉他的手时,竟哭的比先前更厉害了。
那人叹息一声,看他,“款款,不要害怕!”
彼此的手还紧握着,那场景却仿若雕刻成了画,在时光翩擦中远去,如今只仅存在他自己的心底。
中年汉子伸手探上少年的额头,摇了摇头,对上少年清澈的眼,语气怜惜,“如果殿下喜欢上的是您就好了。”
安款扯动嘴角,似乎恢复了些清明,显然也听到了汉子的话,没有回应,细长的双手却倔强握紧。“将军,赶路吧!”
汉子露出诧异,“可是您?”
“我没事!”少年语气更显坚定!
春光微风拂耳过,多少年前的安款穿着白色锦袍靠在安府湖边亭子里,手捧书卷看的入神,日光穿透湖边柳树洒在黄色书页上,斑驳了那些文字。
他看着看着便有些走神了,直到肩上有稳重的手按上,他吃一惊,转身,书卷掉落在地。
“殿……殿下?”
黑色皇子袍服的男人轻一挑唇,神情有些无奈,模样有些促狭,弯腰捡起书册,温润的声音如春光般带着丝笑意,“我来瞧瞧,咱们的安少爷看的什么这么入神?”
安款低下脑袋,双手无措揪着衣摆,白嫩脸上泛起微红,很是不好意思。
那边,黑衣青年已经翻到他刚才翻看的那页,念了个名字,“锦瑟?”似乎有些微讶,又抬头看了安款一眼。
看安款完全羞涩的低了脑袋,青年再次无奈的摇摇头。
温润的声音在日光下同样柔和的念完了下文。如今再想来,那时的声音现在已经有些悠远,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外卷的意思,放正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