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闹腾

这是场钱货两清的交易。

离开23楼的那一刻,扮演出来的短暂摩擦就应该结束了。

央仪怎么也想不出会打起来的合理理由。

还好电梯下去的数十秒里,那位有眼力见儿的金链子青年三言两语同她们解释说:“我俩在等车,那男的不知怎么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生怕他再上来找麻烦,我和路周跟了几步,听到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路周脾气直,这就呛上了。”

“他说了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方尖儿问。

金链子显得很为难:“这……真不太好听。”

弄得方尖儿好奇心起,抓住他:“我们总得知道打起来的原因吧?你放心,我这人很大度,随他说啥我都不生气。”

“真不生气?”金链子这么说着,话确实朝央仪方向来的。

央仪莫名。

只听金链子道:“他嘴巴真脏。说你凭什么总看不起他,成天撺掇他俩分手。他是为方尖儿这女人做牛做马混点钱花花,你不也……也是岔开腿赚……有钱男朋友的钱。大家同路货色,谁也别瞧不起谁。”

声音越说越低,连带着每个停顿都小心观察对方神色,最后一片寂静,只剩电梯嗡嗡运行声仍在继续。

央仪紧抿唇瓣。

方尖儿怒起:“嘴巴里塞大粪都没他臭,老娘不打死他!”

匆匆下到门厅,方尖儿一马当先。

打斗声早就引来了周围居民围观,保安也姗姗来迟,正准备上前拉架。

“怎么回事啊,俩大男人在这打架?”

“不为钱就为情啰!”

“哎哟,打架那小伙儿还挺帅,盘靓条顺的。”

顾不上周围的窸窣私语了,这事因自己起得莫名其妙,但不能不管。拨开人群,拳拳到肉的声响愈发清晰。

央仪在混乱残影中分辨片刻,快速上前拉住一角。

“别打了。”她低呵。

听到声音,路周动作略一迟疑。

对面趁机不讲武德地反攻而来,一拳打得他偏过脸来。

半步之外,他手掌撑地,终于稳住。于央仪的角度只看见浓黑的发顶和半边下颌线。

也是这么一个短暂停歇,几个保安一拥而上。

方尖儿从夹缝中挤进去给了张剑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

四周忽得寂静。

“你怎么样?”

思绪纷乱,央仪用了最直白的开口。

男生低垂着头,半晌,抬手蹭了蹭嘴角。一道鲜红色痕迹赫然擦到了手背上,与虎口疤痕相连,赫然变得可怖。他摇摇头,将手背在身后,缓缓立起:“没事。”

周围人声再度漫了过来。

“原来是为了女人打架?”

“这栋楼的。你们见过没?”

“那大块头是这栋楼23层的,长得帅的那个倒是没见过。”

“不会是正房和小三打架吧?”

“男小三?劲爆!”

“看什么看!”方尖儿大声打断,“我哥和我前男友打架,家务事!有什么好看的!”

人群半信半疑。

“真的假的?”

“这女的也住这,就是23楼的。”

“那应该是真的啰?都住一个楼,抬头不见低头见。散了吧,散了。”

人群刚散开一些,警笛蜂鸣由远及近,又带来一批新看热闹的。

一直闹腾到派出所。

等两边签好调解书出来,天都擦黑了。

方尖儿家里得到消息,派律师来善后,这会儿人刚被拉走挨训。

央仪独自在车里等了许久,看到派出所门口有人出来时闪动双跳。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男生偏头望过来,远远颔首。

待到走近。

央仪按下车窗:“走吧,上车。”

男生扯动嘴角,因为疼痛嘶得一声又抿了回去。半晌,小幅度张口:“去哪儿?”

“当然是医院了。”

他偏开脸,将受伤的嘴角藏到阴影下,仿佛不太好意思:“就一点小伤。”

央仪将车窗按到底,目光下垂,意有所指地一瞥:“那手呢?”

想要藏的动作慢了一拍,路周僵硬地曲起指。摔倒时单手撑地是下意识的保护性动作,他没控制好力度,手掌蹭破了一大片。

明明藏得那么好。

他将手抄进兜里:“那也是小伤。”

央仪耐心道:“怎么说这事都有我的原因,去医院检查一下不光是为你,也是让彼此都放心。”见他不动,央仪开玩笑说:“我还怕以后你跑来随便指着一个伤讹我呢!”

“……”

僵持几秒,人还是乖乖上了车。

随着安全卡扣咔哒一声,男生肩背挺直地坐在了副驾。他很刻意地将目光落在正前,刻意到连眼皮都忘了要眨。

不算明亮的光线加深了他的下颌线,整个人安静,挺拔,仿佛一座充满了美学意义的雕塑。

央仪弯了下眼睛:“那我们出发了?”

男生僵硬地回答:“嗯。”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坪,她又问:“你有指定的医院吗?”

“没有。”男生把脸瞥向窗外,“随便。”

“就近,可以吗?”

“都可以,听你。”

隔了三四秒,他突然语气生硬地说:“我不是那种讹人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有什么憋闷,似乎堵了许久,堵得胸口喉咙嘴巴情绪都长出了棱角。

央仪忍不住扬起唇,忍了又忍:“开玩笑的。没听出来?”

“……”

虽然没说话,朝向窗外的背影倒是没那么冷峭了。

路灯将几缕蓬松在头顶的乱发染上橙黄色的光,意料之外的可爱。

央仪收回余光,耐心解释:“方尖儿有事先走了,这里我来处理。”

背影回:“嗯。”

“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没有。”

“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没了。”

“那就好。”央仪笑了笑。

等待红绿灯的空隙,她再次偏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谢什么聪明人不需要说明。

很幸运,副驾上的那座雕塑并不傻。他依旧目视窗外,语气却有种奇妙的别扭:“不用谢。”

于是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几分钟车程无人再提。

抵达医院,挂了外科急诊。

医生一见着伤口,便调侃道:“啧,你这双手挺多灾多难的啊!”

“还好。”路周翻转手掌,很配合一旁护士清洗伤口的动作。

医生边写病历,边见怪不怪地问:“手上那个刀疤当时没处理?”

刀疤?

央仪下意识跟着望过来,视线落在那道还未脱痂的疤痕上。刀疤不罕见,但他虎口上那么长那么深的确实不多。央仪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双手环胸,靠着墙壁的姿势微微站直。

半晌,她看到路周敷衍地点了下头:“嗯。”

“也没打破伤风?”医生又问。

“没。”他回答。

显然是料到了,医生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问:“那怎么着,现在给你开点祛疤膏?”

路周收回已经清理好伤口的手:“不用了,没关系。”

他柔软的黑发在白炽灯下有种蓬松感,像小动物似的。

央仪不知为什么,自己就开口了。

“开吧。”她对医生说。

医生一边感叹年轻人真不爱惜自己,一边快速敲起了键盘:“先给你开两支,早晚各涂一次。不过你这个干预已经有点晚了,效果不一定好。实在在意以后可以考虑激光。还有蹭破皮的那块,这两天尽量别碰水。”

问诊、清创,这些医疗措施都很便宜,只有那两支祛疤膏,在平价的收费单里异军突起。

提着袋子走到停车坪,路周一路拧着的眉始终没放松。

“这两支药膏的钱,我还你。”

央仪低着头从包里掏车钥匙,闻言一怔:“嗯?什么药膏?”

“……”

他深吸一口气:“刚在医院配的,祛疤膏。”

最后三个字恨不能一字一咬地说。

“啊,那个。”央仪抬头,漂亮的眼睛很轻地弯了一下,“不用了,礼尚往来。”

值得礼尚往来的事莫过于几个小时前,因为替她伸张正义打了一架。此刻再提,胸口原因不明地躁动起来。

男生攥紧手指,指骨由于用力缓慢滑动着。

“下午你们付了六个小时的工资。”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公事公办,认真地说,“所以那个男的回来的时候,还没超过工作时间。”

好生硬的解释。

央仪语气轻快:“好。”

车上放着轻音乐。上了车,央仪先给方尖儿发了条语音,随后将手机搁在置物架上,回头:“你去哪儿?”

男生眉头短促地锁了一下。

央仪问:“回店里?”

路周摇了摇头:“今天那里休息。”

“那……”

“你回家吗?”他忽然坐直,语气和脊背一样生涩起来,“今晚在便利店值班。”

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几秒,央仪后知后觉地叹道:“原来你认出我了啊。”

这句话并没有让一切变得尴尬,反倒给央仪找到了更多谈话的突破口。从市区回半山要花费些时间,只是听音乐什么都不说,反而有些微妙。

她清了清嗓子,在轿车顺利拐上高架后问道:“你有好多份兼职吗?”

“不多。”男生规规矩矩地答,“三份。”

“那你的本职呢?”她好奇,“是什么?”

“学生。”

车速似乎缓了一缓,央仪吸气:“啊,你还在上学。”

路周点头:“快毕业了。”

他说出来的是个意外还不错的大学。

央仪的好奇点到为止,潜意识觉得再往下,不应该是他们这样萍水相逢的关系该聊的话题了。

从榕市的天气到交通,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路。

白色奥迪拐进山道最后一道铁艺门,路周在门口下车。

车门打开的一瞬,物业经理诧异地望过来,随即很快低头,佯装没注意到似的,过来替她泊车。

央仪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不是在看她,从容自若地摆了摆手,越过罗汉松。

手机在包里响了一声。

直到电梯,她才打开查看。

是一条新的好友验证。

——您好,我是路周。

——水和润喉糖,需要的话我可以随时送上去。

她的手机号并不是秘密,在派出所,在会所,在哪都有可能被留心记下。

央仪不在乎这个,点了通过。

电梯很快抵达。

在她按下另一条未读信息的时候。

那条孤零零的消息安静地躺在列表,还未等到它的主人查阅,大门忽得从里被拉开。

央仪弯腰褪鞋的动作一滞,仰头。

“嗯——”

不是说再下周见吗?

逆光中,孟鹤鸣如无法窥探的神祇,只是声音还算漫不经心:“过来想问问你,这次去法国要什么礼物。”

“——啊。”

可是。

这需要特地跑一趟吗?

央仪伸手,主动抱住他的腰,手指在他身后交扣的瞬间听到落在耳边的语气隐隐有了探究意味。

“最近怎么总不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央仪:……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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