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丹斯在公路上开着车。她在给乔恩·博林打电话。
“事情办得怎样?”他兴致勃勃地问。
“特拉维斯的博客里有个词语叫什么来着?是其中一个小孩贴上去的。什么‘道德’……”
“噢,”这会儿他兴奋劲没了,“道德沦丧。”
“对的,这个词描述我这一趟很合适。我试着用帮他扩大影响的招数,他却拐进了2号门:什么法西斯践踏新闻自由。还带一点儿‘这世界需要我’的感觉。”
“糟透了。这个结果让我感到很难过。一次失败的走访。”
“还是值得试一试的。但是我看你最好靠自己找到尽可能多的名字。”
“我已经找了,就是为了防备奇尔顿拒绝你。我马上会找到一些名字。对了,他有没有讲他会写博客为你提出这个建议来报复你?”
她咯咯笑了起来,“差不多有这个意思。标题会是‘加州调查局探员企图贿赂’。”
“我担心他会的——你们是小人物。虽然谈不上是私人问题,但是成百上千的人读了他写的东西,他肯定有能力让你们去着急的。”博林越说越丧气,“我要告诉你的是帖子越来越糟。有些贴客讲他们看到特拉维斯做魔鬼崇拜仪式,还祭杀动物。有传言说他在其他同学身上乱摸,不论是女生还是男生。可这一切让我感觉都是编造的。好像他们都在抢上风。这些传言越来越耸人听闻。”
谣言……
“有一件事可以不断去寻找线索,我认为这事有一定的真实度。那就是网上角色扮演游戏。人们都在讲那孩子迷恋打仗和死亡游戏,尤其喜欢舞剑动刀砍杀受害人。”
“他溜进了网络世界。”
“好像是的。”
挂上电话之后,丹斯把iPod的音量调高——她在听巴西美女吉他手兼歌手贝蒂·阿萨德的歌曲。戴耳塞听音乐开车是违法的,不过在警车里用扬声器放音乐不会放出高保真的音质。
而她需要好好听听音乐来抚慰心灵。
丹斯追查这个案子的心情很急迫,但是她也是母亲,她总得平衡两个世界。她现在要去医院把孩子从外婆那里接过来,跟他们待上一会儿,再把他们留在她父母家。她父亲斯图亚特在水族馆开完会回来后,会接着照看孩子。她则要回到加州调查局,继续追踪特拉维斯·布里格姆。
她继续开着那辆无标志的笨重福特警车。这车开起来既像是赛车又像是坦克。丹斯从来没有把这辆车开到过极限速度。她开车没有天分,尽管在萨克拉门托上过必修的高速追逐课,她也无法想象自己要是真的沿着加州中部的蜿蜒公路追逐另一辆车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她脑海里浮现出博客上面的一个画面——那张6月9日惨烈车祸事发现场路边十字架的照片,接踵而至的恐慌就是由这场悲剧引发的。
她在医院停车场停下,发现医院前面有几辆加州公路巡逻队的警车,还有两辆没有标志的。她没听说有警察在行动中受了伤。她从车里下来,觉察出抗议人群有所变化。其中一个变化就是又多了一些人,有三十几个,并且还多了两批新闻报道人员。
另外她还注意到他们在吵吵闹闹,挥舞着牌子和十字架,像一群体育迷,笑着,唱着。丹斯注意到有几个人正在接近菲斯克牧师,轮流跟他握手。那名红发保镖警觉地扫视着停车场。
随后丹斯就愣住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医院正门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韦斯和麦琪——一脸沉重——他们由一名穿海军蓝套装的非洲裔美国人陪伴着。她带他们朝一辆无标志的豪华轿车走去。
随后现身的是罗伯特·哈珀,她在查尔斯·奥弗比的办公室遇见的那位特别检察官。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是丹斯的母亲伊迪·丹斯。她被两个高大魁梧、穿着制服的加州公路巡警架着,手上戴着手铐。
丹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
“妈妈!”12岁的韦斯喊了起来,穿过停车场跑来,手牵着妹妹。
“等等,不能跑!”陪着他们的那个女子喊道。她也快速地向前跑去。
丹斯跪下来,抱住儿子和女儿。
那女人严厉的话音在停车场上回响,“我们要带孩子……”
“你谁也不能带走,”丹斯咆哮道,接着又转过身面对着孩子,“你们没事吧?”
“他们把外婆抓起来了!”麦琪说,眼泪涌了出来,栗色的辫子无力地搭在肩膀上,刚才她跑来时这辫子一跳一跳的。
“我这就跟他们谈谈。”丹斯起身说道,“你们没有伤到吧?”
“没有。”瘦弱的韦斯用颤抖的声音说,他的个头跟妈妈一样高了,“他们,那个女的和警察,说要把我们带到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我不想离开你,妈妈!”麦琪紧紧地搂住她。
丹斯安慰女儿道:“谁都不可以把你们带到任何地方去。听话,你们上车去。”
穿蓝色套装的女子走过来,慢吞吞地说:“夫人,我担心——”她还没说完,丹斯就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和盾形徽章。
“孩子要跟我走。”丹斯说道。
那女子看了看警官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程序,你明白。这是为他们好。我们会弄清楚真相,如果一切都搞清楚的话——”
“孩子要跟我走。”
“我是蒙特雷县儿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她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丹斯心想或许此刻应该进行谈判,但她还是麻利地从身后皮套里掏出手铐,像螃蟹的一只大钳子,“听着,我是他们的母亲。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们是谁。现在你退后,不然我将根据加利福尼亚刑法第203款拘捕你。”
电视记者看到这一情景似乎都蒙了,像蜥蜴觉察到一只来历不明的甲虫爬过来一样,摄像机也都掉过头来。
那女子转身面对罗伯特·哈珀,他好像在思考。他朝记者们看了一眼,很明显作出了决定:在这种情况下,不利的报道还不如不报道。他点点头。
丹斯朝两个孩子笑了笑,收起手铐,带他们朝汽车走去,“没事的,不要担心。这只是个大误会。”她关上车门,用遥控把车门锁上。她从儿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身旁冲过。那女子回过头看着,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神情。丹斯朝妈妈的方向走去,这时她的妈妈正在被塞进一辆巡逻车的后座上。
“亲爱的!”伊迪·丹斯喊道。
“妈妈,怎么——”
“你不能对犯人讲话。”哈珀说。
她猛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哈珀,他俩几乎一样高,“不要跟我耍花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平静地看着她,“我们带她去县拘留所接受诉讼程序和保释听证。她被逮捕并被告知了她的权利。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任何事情。”
摄像机继续拍摄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伊迪·丹斯喊道:“他们说胡安·米利亚尔是我杀的!”
“请保持缄默,丹斯太太。”
丹斯朝哈珀怒吼道:“这就是所谓的‘案情评估’?一堆狗屎,不是吗?”
哈珀没有理她,很是淡然。
丹斯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走到一边去接,“爸爸。”
“凯瑟琳,我刚回到家就发现警察在这里,是州警察。他们到处搜查。我们隔壁的肯辛顿夫人讲他们搬走了几箱子的东西。”
“爸爸,妈妈被逮捕了……”
“什么?”
“就是替人实施了安乐死。那人是胡安·米利亚尔。”
“噢,凯瑟琳。”
“我把孩子带到马丁尼家,我们在萨利纳斯的法庭上见。她要被警方登记入册,然后举行保释听证会。”
“知道了,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宝贝。”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听到自己的爸爸——平时那么稳重、那么有自制力——现在却显得如此无助,她心如刀绞。
“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她说,极力想让爸爸听起来自己很有信心,其实内心跟他一样也忐忑不安,“我再打给你,爸爸。”他们挂上了电话。
“妈妈,”她透过车窗喊,低头看着妈妈一脸的凝重神情,“会没事的。我到法庭上见你。”
检察官郑重地说:“丹斯探长,我不想再提醒你一遍。不要对犯人讲话。”
她没有理会哈珀,“不要跟任何人讲话。”她提醒妈妈。
“我希望我们不要在这里制造安全问题。”检察官生硬地说。
丹斯回头瞪了他一眼,无声地对抗着,无论他发出的是威胁还是其他什么。她又朝加州公路巡警队员看去,其中有一人还跟她一起共过事。他把眼睛避开不看她。在这次行动中每个人都在听从哈珀的指挥。
她转身朝自己的警车走去,但随后又转向儿童服务中心的女工作人员。
丹斯站在她面前,“两个孩子都有手机。我的号码是快捷键2,911后面就是。我确信他们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一名执法警察。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向后退了退,“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是在执行程序。”
“程序就是孩子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在这种情况下你要跟父母或监护人联络。”
“可是别人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干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
“这不关你的事。”
“那好,我会告诉你的,小姐。有两个答案:要么太短,要么太长。”
“你不能——”
可是丹斯并没有做什么,而是钻进了汽车。
“妈妈,”麦琪问,伤心地抽泣着,“外婆会有什么事吗?”
丹斯在孩子面前不会掩饰;作为父母她懂得最终还是要直面痛苦和恐惧,而不是去否认或回避。但她还是要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出恐惧来,“你们外婆要去见法官,我想她会很快回家的。我们到时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目前我们还不清楚。”
她要把两个孩子带到她最好的朋友马丁尼·克里斯滕森家。她就是跟这位朋友一起经营音乐网站的。
“我不喜欢那人。”韦斯说。
“谁?”
“哈珀先生。”
“我也不喜欢他。”丹斯说。
“我想跟你一起去法庭。”麦琪说。
“不行,麦琪,我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去那儿。”
丹斯回头看了看,朝孩子们安慰地笑了笑。
看到他们无精打采、可怜巴巴的脸蛋,她对罗伯特·哈珀的气愤更是不打一处来。
丹斯插上手机的免提麦克风,想了想,给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律师打电话。乔治·希蒂曾经用4个小时的时间来推翻站在证人席上的丹斯的证词。他差点儿就为萨利纳斯的一名黑帮头子成功地做了无罪判决辩护,而实际上那黑帮头子恶贯满盈。最后还是好人赢了,那流氓被判了终身监禁。审判结束后,希蒂走到丹斯面前和她握手,称赞她的作证很扎实。她也告诉他她对他的辩护印象很深。
在她的电话转接给希蒂的同时,她注意到摄影记者们继续在拍着爆炸性的场面,他们把镜头对准她妈妈坐的那辆汽车,像是一伙叛军拿着火箭发射筒在朝遭zha弹袭击的军队发射。
现在安静了。在后院的闯入者被证实并非是所谓的可怖雪人之后,凯莉·摩根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头发上。
这个十几岁的少女随时都把发夹带在身边。
她的头发是世界上最让她懊恼的事情,只要有一点点湿度就会卷起来,这太让她恼火了。
40分钟后她要去见阿尔瓦拉多街上的朱厄妮塔、特蕾和托妮。她们是最好的朋友,要是她迟到超过10分钟,她们就会不认她这个朋友了。她因为在“我们的世界”网上的布里塔妮的市政厅布告栏上写帖子而忘记了时间,而这个帖子是关于塔米·福斯特的。
凯莉抬起头照镜子,发现潮湿的空气将几缕头发卷成了一个奇怪的造型。她因此下线,处理乱成几团的黑发。
有人曾在本地博客上贴帖子——当然是匿名的:凯莉·摩根……她那是什么头发???把自己搞成蘑菇的样子。我不喜欢女孩子剃光头,而她应该去剃一个。真是好笑!唉,她为什么就领会不到呢?
看到这些气人的话,凯莉都哭瘫了。这些话像刀刃一样刺痛了她。
就是那个帖子让她在“我们的世界”网上要为塔米说话,因此惹火了阿农女孩(她最终将这女孩给制服了,真是大快人心)。即使现在想起那个讲她头发的帖子,她还是又羞又气,浑身发抖。别人说什么无所谓,只要杰米讲她身上的一切他都喜欢就行。那个帖子把她给摧毁了,使她对这个话题异常敏感,也花了她不知多少时间。自从4月4日那个帖子贴出来后,她每次出门都要费劲地将头发梳理一番。
好的,开始动手吧,宝贝。
她从书桌旁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插上加热卷发筒的插座。卷发筒可以造成发梢分叉,但是至少可以使那几绺不听话的头发服帖。
她按亮梳妆台上的灯,脱下衬衫,扔到地板上,在文胸上面套上短背心,她喜欢背心上那三根襻的颜色:红色、粉红色和黑色。试了试卷发筒,还需要几分钟,差不多好了,她开始刷头发。真是不公平。要脸蛋有脸蛋,要胸部有胸部,要屁股有屁股。偏偏这该死的头发。
她无意中看了一眼电脑,看到一个朋友发来一条即时信息。
去看一下“奇尔顿报道”,我的意思是马上!!!
凯莉笑了起来。特蕾用了这么多感叹号,真是大惊小怪。
她一般不读“奇尔顿报道”——上面都是一些政治问题,她关心不着——但她确实把这个博客放在她的聚合新闻服务源里了。她这样做是奇尔顿开始在“路边十字架”帖子链下贴关于6月9日那起车祸的帖子之后。凯莉那天晚上也参加了舞会,就在凯特琳和其他女孩离开之前,她看见特拉维斯·布里格姆与凯特琳吵架。
她转向键盘敲击起来:没有爆炸,为什么?
特蕾回复道:奇尔顿把名字删除了,但人们讲特拉维斯袭击了塔米!!
凯莉输入:这是事实还是你的猜测?
特蕾回复道:事实,事实!!!!因为她在博客里惹了特拉维斯,他被惹恼了。看看那个帖子!!!!司机=特拉维斯和受害者=塔米。
凯莉胃里有点儿犯恶心。她开始敲击键盘,调出“奇尔顿报道”,浏览题目为“路边十字架”的帖子链。快到结束的时候她读到了这样一些帖子:
给奇尔顿的回复,布里塔妮M的帖子。
有没有人看新闻????有人搁下一个十字架然后就离开去袭击了那个女孩。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噢,我的天哪,我敢打赌就是[司机]!
给奇尔顿的回复,CT093的帖子。
警察[删除]去哪里了?我听说后备箱里的那女孩被强女干了,在她身上还刻了一个十字架,然后他把她关在后备箱里淹死。就是因为她惹过他——[那个司机],我的意思是我刚刚看到那条新闻,说他竟然还没有被抓起来。为什么不抓呢???
给奇尔顿的回复,匿名帖子。
我跟朋友就在[受害人]被发现的海滩附近,我朋友听见警察在谈论十字架,内容好像是他放十字架是作为警告,让人们不要再写了。[受害人]遭到袭击还被强女干,是因为她惹火了[司机]。我的意思是,她在博客上写的东西惹了他!!!听着,如果你惹恼了他,要是你不是用的代理或匿名帖子,你彻底[删除]。他会找到你的!!
给奇尔顿的回复,匿名帖子。
我真的知道[那个司机]去哪里玩游戏,他说也就是[那个司机]说他要找贴骂他的帖子的人算账,他计划像电视上的恐怖分子那样割他们的喉咙,嘿,警察,[那司机]就是路边十字架凶手!!!那是暗号!!!
不……上帝啊,不!凯莉想起她曾经贴过关于特拉维斯的帖子。她当时说了些什么?那男孩会不会对她发怒?她疯狂地向上翻找网页,找到了她的帖子。
给奇尔顿的回复,贝拉凯莉的帖子。
你说的真对!9日那天我跟朋友到现场参加了舞会,[那个司机]盯上了[删除],她们显出想要走的样子。但他没有要走的样子,她们离开时他跟她们出了门。我们因为自己没有什么作为而感到自责,我们当时都在那里。我们都清楚[那个司机]是个倒霉鬼和变态狂,他们离开时我们应该叫警察。我有一种像在《鬼语者》里的那种感觉,预感到将有什么事要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说这些?
我完了,应该不管塔米的事。不要在网上惹谁。而我却说了一些关于特拉维斯的话。
真是的。他现在也要追杀我!刚才我听到的外面动静是不是就是他弄的?或许他真的就在外面,我弟弟出现时把他吓跑了。
凯莉想起了她看见的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完了,特拉维斯总是骑着一辆自行车;学校里很多学生嘲笑他买不起汽车。
真是又惊恐又生气又害怕……
凯莉瞪着电脑屏幕上的帖子,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
啪的一声,就像早先发出的那样。
又是啪的一声。
她转过身去。
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凯莉·摩根的嘴里发出。
一张脸——一张她见过的最可怕的脸——从窗外盯着她。凯莉的正常思维一下子停滞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感觉有股热乎乎的液体在她腿间流出:她小便失禁了。有股疼痛在她胸中迸发出来,传到她的下巴、鼻子和眼睛。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张脸一动不动,用两只黑色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皮肤伤痕累累,鼻子上到处是缝隙,嘴巴缝合着,血淋淋的。
极度的恐惧感涌遍她的全身,这种恐惧感只有在她儿时遇到可怕的事情时才会产生。
“不!不!不!”凯莉像婴儿一样啜泣着。她慌张地拔腿就跑,能跑多快就要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要跑多远。她砰地撞在墙上,四肢瘫趴在地毯上,她被撞蒙了。
那双眼睛在瞪着,那双黑色的眼睛。
直愣愣地瞪着她。
“不……”
牛仔裤被尿湿透了,胃在翻滚。凯莉绝望地朝房门爬去。
那双眼睛,血淋淋缝合着的嘴巴。雪人、可怕的雪人。她脑子里仍在运转的某个部分告诉她,那只是一张挂在紫薇树上的面具而已。
但是,这并不能丝毫减弱它在她内心所引发的恐惧——她儿时恐惧中最原始的恐惧。
她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特拉维斯·布里格姆来了。他来是要杀她,就像他要杀死塔米·福斯特一样。
凯莉最终爬了起来,踉踉跄跄朝房门走去。跑。他妈的赶快出去。
糟糕!门是开着的!她弟弟竟然没有锁上。
特拉维斯已经进来了,就在屋子里。
她该不该冲过客厅?
在她僵在那里站着时,他从她身后溜了上来,胳膊像蛇一样缠住了她的喉咙。
她挣扎着——直到他用首~槍顶着她的太阳穴。
她啜泣着,“请不要,特拉维斯。”
“变态狂?”他低声说,“倒霉鬼?”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把她朝后拖拽着,拖向地下室的门口。她感觉他的胳膊收得越来越紧,直到她的哀求声和哽咽声越来越小,明净无瑕的客厅窗户发出的光亮变成灰色,然后是漆黑一片。
凯瑟琳对美国的司法制度不是不了解。她曾经以刑事记者、陪审顾问和执法官的身份出入过治安官的办公室和法庭。
但她从来没有什么亲戚受到过指控。
离开医院后,她把孩子们放在马丁尼家里,随后给和丈夫住在圣巴巴拉的妹妹贝齐打电话。
“贝齐,妈妈出事了。”
“什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平时神采飞扬的女子声音里带上了少有的急切。她比丹斯小几岁。贝齐的头发天使般拳曲着。她像蝴蝶试探花朵一样换过好几份工作。
丹斯把她所知道的细节说了一遍。
“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贝齐声称。
“她被拘留了。他们没收了她的手机。很快要举行保释听证。我们到时会了解更多情况。”
“我这就过去。”
“过些日子来更好些。”
“好吧,那可以。噢,凯瑟琳,情况有多严重?”
丹斯顿了一下。她想起哈珀冷漠笃定的眼神,一副牧师的眼神。最后她说道:“情况会很糟。”
她们挂了电话,丹斯接着去了法庭的治安官办公室,在这里她跟父亲坐在了一起。这位瘦削的白发老人比平时更加憔悴。他搂着她。
伊迪在拘留所已经待了一个小时——丹斯抓捕的很多罪犯会被登记入册关押在这里。她对这里的一套程序很熟悉:所有私人物品要被没收。你要接受逮捕核查并登记信息,接着你坐在房间里,周围是其他的被捕人员。你就这样等啊等。
终于,你被带到治安官没有人情味的办公室,等候保释听证。除了丹斯和她的父亲之外,还簇拥着其他被拘人员的家属。这里的被指控人员大部分是年轻的拉丁裔人,有些穿着适合在街上穿的衣服,有些穿的是蒙特雷县的连衫裤。丹斯认出了其中一些头发乱糟糟的黑帮成员。有一些是满脸怒气的白人,比拉丁人还邋遢,满嘴烂牙,头发蓬乱。后面坐着公设辩护律师。保人们也在等着从这些没有油水的家伙身上领取10%的佣金。
当妈妈被带进来的时候,丹斯抬眼朝她看去。看到妈妈戴着手铐丹斯的心都碎了。她没有穿连衫裤。她原本平时很有型的头发乱糟糟的。她自己做的项链在关进来时被收走了,还有她的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她的眼睛发红。
律师们在房间里来回忙着,有些并不比他们的当事人穿得更光鲜;只有伊迪·丹斯的律师穿着一身买来后专门由裁缝整过的套装。乔治·希蒂在中央海岸当刑事案律师已经有20年了。他白发浓密,肩膀宽宽的,体形不太标准,声音低沉,如果他唱《老人河》这首歌的话,肯定会很好听。
丹斯在车里给希蒂打过一个简短的电话,随后给迈克尔·奥尼尔打电话。他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吃惊。她又给蒙特雷县的检察官阿朗佐·桑多瓦尔打电话,他的绰号叫“沙子”。
“我刚听说,凯瑟琳,”桑多瓦尔气愤地嘟囔了一句,“对你就直说了吧:我们派了执法官协助蒙特雷县警察局调查米利亚尔死亡这起案子,这我当然知道,但不知道哈珀来城里是为了这个案子,并且还进行公开逮捕。”他话中带着不快,“这无法原谅。如果总检察长坚持要起诉的话,我本来可以交给你把她带来。”
丹斯相信他。他俩一起合作了很多年,之所以能将很多坏人绳之以法,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多亏了这种彼此的信任。
“对不起,凯瑟琳。蒙特雷县跟这个案子毫不相干。这案子现在是在哈珀手上,由萨克拉门托县来管。”
她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挂上了。但是她本可以让她妈妈的保释听证处理得快一些。根据加州法律,听证的时间由治安官来决定。在像河湾和洛杉矶这些地方,犯人被押12小时才能见治安官。由于这个案子的罪名是谋杀,也有可能治安官连保释都不准,保释的问题留给传讯时的法官来裁决,而传讯在加州要等几天才能举行。
外面走廊的门一直开着,丹斯发现很多刚到的人脖子上挂着媒体采访证。不允许拍照,但是他们很多人手里拿着记录本。
像马戏团……
书记员喊道:“伊迪·芭芭拉·丹斯。”她的妈妈站了起来,神情沮丧,眼睛红红的,还戴着手铐。希蒂来到她身旁。一名狱警在他们旁边。这次开庭是专门为了保释;申诉要在后面传讯的时候再提出。哈珀要求伊迪收押期间不准保释,丹斯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的父亲听到公诉人严厉的措辞后僵住了,让人听起来伊迪像是危险的杰克·凯沃金医生。他这人如果被保释出来的话将会寻找其他病人作为猎杀目标,作案后逃回加拿大。
斯图亚特喘着粗气,听着妻子被说成这样。
“没事的,爸爸,”女儿小声说,“他们说话方式就是这样。”尽管这些话也让她心碎。
乔治·希蒂振振有辞地请求释放——在伊迪自我保释的条件下,理由是她没有犯罪记录,还有就是她在社区里的地位。
治安官是个目光敏锐的拉丁裔人,以前曾见过凯瑟琳·丹斯。他流露出巨大的压力。这一点她可以从他的姿势和脸部表情很容易看出。他根本就不想接这个案子;他对丹斯可是忠心不贰,因为她是一位既明理又容易共处的执法官。但他也意识到哈珀可是从大城市来的大人物。这位治安官也很清楚这些来者不善的媒体。
争论在持续。
丹斯发觉自己回想起了那个月的早些时候,又重新将那位警官死时的情形过了一遍,试图将各种事实对上。在胡安·米利亚尔奄奄一息期间她在医院看到了谁?死亡的方式究竟是哪一种?她妈妈当时在哪里?
她这时抬眼看去,发现伊迪在注视着她。丹斯淡淡地笑了笑。伊迪的脸上没有表情。老太太又转向了希蒂。
治安官最终作出了让步。他把保释金定在50万美元,这并非是谋杀罪保释的数额,但也算不上是过于负担不起的数额。伊迪和斯图亚特夫妇不富裕,但房子的所有权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因为房子是在卡梅尔,离海边不远,得值200万美元。他们可以拿它作抵押。
哈珀隐忍着接受了这个消息——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挺直着身子,但是处于放松的状态。丹斯的解读就是他的压力被完全释放出来了,尽管这个结果算是让他受了挫。他让她想起了洛杉矶的那个殺手J.多伊。她之所以会费好大力气才察觉出这个罪犯的欺骗行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一个人若是受强行驱使而专心做某事的话,如果再以他的动机的名义撒谎,那么他会表现出或感觉到一些沮丧。这当然可以用来描述罗伯特·哈珀。
伊迪被架回了监狱。斯图亚特起身去见书记员,安排保释的事情。
哈珀扣上夹克的纽扣,戴上墨镜朝门口走去。丹斯拦住了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漠然地看着她,没说什么。
她又继续说:“你本可以让蒙特雷县来办这个案子。你为什么要亲自从旧金山赶来?你的计划是什么?”她声音很大,旁边的记者都能听见。
哈珀平静地说:“我不能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我妈妈身上下手?”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推门走了出去,来到法院的台阶上,他在这里接受记者的采访——他显然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说。
丹斯回到硬座长椅上等她的父母。
10分钟后,乔治·希蒂和斯图亚特·丹斯走了过来。
她问父亲:“进展顺利不顺利?”
“还行。”他低沉着嗓音回答。
“有多快她就能放出来?”
斯图亚特看着希蒂,希蒂说:“10分钟,或许还用不了。”
“谢谢你。”他握着律师的手。丹斯朝希蒂点头表示感谢。他告诉他们他这就回办公室,马上启动辩护程序。
他走了之后丹斯问父亲:“他们从家里拿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邻居讲他们似乎对车库更感兴趣。我们离开这里吧,我讨厌这地方。”
他们来到了门廊。几个记者看见丹斯就走过来。“丹斯探长,”一个女记者问,“当你知道你妈妈以谋杀罪的罪名被抓起来时,你是不是感到问题很严重?”
你看,还是有这样问题犀利的采访。她想用嘲讽的话回击,但是她记得在处理跟媒体的关系时有一条首要原则:要想到你在记者面前说的一切都会在6点新闻或第二天的报纸头版被报道出来。她笑了笑,“我心中会毫无疑问地认为这件事是场误会。我妈妈当了多年的护士。她致力于挽救生命而不是剥夺生命。”
“你知不知道她曾经在声援杰克·凯沃金的******上签过字支持自殺?”
不知道,丹斯不知道有这事。她奇怪媒体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的回答是:“这件事你要去问她本人。但是请愿修改法律跟违法不是一回事。”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奥尼尔打来的。她走开去接电话。“迈克尔,她将保释出来。”她告诉他。
奥尼尔停顿了一会儿,“太好了,感谢上帝。”
丹斯意识到他是为了别的事情打电话的,并且还是要紧的事情。“什么事?迈克尔。”
“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十字架。”
“确实是用来祭奠的还是上面写着将来的日期?”
“写的是今天的日期,跟第一个一模一样。有树枝和花店用的线。”
她的眼睛绝望地闭上。怎么又会发生。
奥尼尔接着说:“不过,听着。我们找到了一个证人。他看见特拉维斯把它放在那里。他或许看见了他去哪里了,或许看到过他的一些东西,这样可以告诉我们他藏在哪里。你能跟他见个面吗?”
奥尼尔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10分钟后赶到那里。”
奥尼尔把地址告诉了她。他们挂了电话。
丹斯转向父亲,“爸爸,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对不起。”
他把那英俊、沮丧的脸转向女儿,“怎么了?”
“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十字架。那男孩在追杀另外的人,感觉是这样的。就是今天。但是有一个目击证人。我要跟他见个面。”
“当然你得去。”不过他话音不是那么坚定。当前他在经受一场噩梦——跟她妈妈所经历的噩梦一样可怕——他想让这个有专长有关系的女儿待在自己的身旁。
但她无法将塔米·福斯特躺在后备箱里,任凭海水涨得越来越高的情景从脑子里挥走。
还有特拉维斯·布里格姆盯着他父亲时浓密的眉毛下面那双冷酷的黑色眼睛。他好像是一款电子游戏里的角色,手持刀或剑,在盘算着跨出虚拟世界,走进现实世界,要大开杀戒。
她必须要走。就是此刻。“对不起。”她拥抱了一下父亲。
“你妈妈会理解的。”
丹斯朝自己的汽车跑去,把车发动起来。在将车从停车场倒出来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她妈妈从门里出来,朝拘留室走去。伊迪注视着女儿离去。老太太的眼神很镇定,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情。
丹斯的脚滑向刹车板,但接着又踩了油门,打开了散热护栅上的闪光灯。
你妈妈会理解的……
不,她不会理解的,丹斯想。她绝对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