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里掌声不断,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摒弃前嫌,一起站在了同一边的阵营,同仇敌忾将矛头对准调查组,这是颇有纪念性意义的一幕,堪比埃及与赫梯签订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和平协约,所有置身此事内幕之外的人都瞪大眼睛(比如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两位从头到尾都茫然到底的教授),满脸还可以这么玩的表情。靱
调查组的桌后帕西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他并不意外恺撒会站队在他们的对立面,其实最开始见到恺撒一直无动于衷他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现在对方真的公然做出来了这种对家族来看的荒唐事还真是让人头疼。
往自家燃烧的谷仓里火上浇油说的大概就是这位加图索少爷,他乐得这么做,如果这样能让他今天的晚餐胃口好一些,多半弗罗斯特·加图索往上的那一批权力层知道了这回事儿会勃然大怒,但最后落下的雨点甚至连润物细无声的小雨都算不上。
但这对安德鲁·加图索来说委实是一件打脸的事儿,路明非滚刀肉模式的情绪输出已经把他盘起来的好局彻底打垮了,那颗在所有人心中种下的种子才冒了个嫩芽就被一把野火烧成了黄豆芽,这对他本人简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打击,在语言的游戏中输给了一个19岁的年轻人。
然而这个19岁的年轻人用行动告诉了安德鲁,情绪输出才只是开始,因为接下来他要讲道理了。
“我听安德鲁·加图索先生之前提到过一个观点,他认为林年的所谓‘失控’和‘暴力倾向’是层阶梯型上升的。他以林年的任务记录的时间线作为证据,来论证他的这个观点,这算是在我看来为数不多的,他能拿出的实证。”路明非站得笔直,沉静地说,“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我是认同这个观点的。”
路明非这番话说出口,稀稀拉拉的掌声渐渐地彻底消失了,部分人脸上涌起了疑惑,因为路明非在优势巨大,人心所向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顶了自己的对手一手,变相认可了对方之前用来攻击他们的观点之一。
但帕西·加图索这边却不这么认为,起码他们不觉得路明非真是个居心叵测的串子,要是真有人能串到这种程度,大抵都比得奥迷在充斥着海迷的艾斯贴吧潜伏多年意图光复奥特正统的离谱性了。靱
“所以,作为受审人的朋友,你认可调查组对于林年的观点?”所罗门王很明显是没弄明白路明非来这一嘴是什么意思。
“认可却又不完全认可,毕竟这个观点的输出者犯了一个很常见的错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路明非目光平静,语气沉稳。
“所罗门王阁下,我师弟的这句话出典自唐代李节的《饯潭州疏言禅师诣太原求藏经诗序》:抑能知其然,未知其所以然者也。吾请言之。意思是知道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只知道事物的表面现象,不知事物的本质及其产生的原因。爱因斯坦也说过类似的话,‘Theiportantthgisnottosquestiong.Curiosityhasitsownreasonforexistg.’,强调了我们在发现一件事物的表象后要保持好奇心去深入了解表象之下的原理才能真正了解本质。”
没等所罗门王要求路明非解释这一句对于他们来说略有晦涩的句子,芬格尔就施施然站了起来当翻译官了,这小子成303寝室住到616寝室,在三个纯正中国人的语言氛围内多少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路明非微微点头认可了芬格尔的翻译,继续说,“我是林年的朋友,我认识林年比所有人都早,所以我知道林年从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他的性格,他的爱好,他的谈吐习惯。在接触到龙族的秘密和屠龙的使命之前,我和他一直都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他缓缓说:“即使是现在,我也时常想起和他在高中时逃掉晚自习。那时候,我们翻过学校角落爬满爬山虎和树藤的斑驳石墙,走过盛夏热闹的大家,马路两侧都是高高的树遮挡着烈阳。我们在树荫下我们极尽所爱地抒发着彼此对同一事物的热爱与观点。我们无话不谈,你追我赶,穿过城市里老旧的建筑群,路过亮闪闪的湖泊,抵达一个一小时两块钱的破网吧。在那个时候我们无忧无虑,能在一台破旧的机器和过时的游戏前一坐一下午,直到他的姐姐拧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去。”
旁听席的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大门外剩下的阳光晒在过道上有些耀眼,恍惚间他们似乎真的看见有两个你追我赶的影子在门外跑过,他们热切地聊着游戏里的细节,抱怨着学校里的枯燥烦闷,以前的他们是多么的快乐,无话不说。靱
但是总有一个但是,一些过往的美景说得那么美,都是为了但是转折时黯淡的灰。
“但是,我认识的那个好朋友林年已经死了。”路明非低声说,“或许是去年死的,也或许是昨天。又可能他正在死去,葬礼就在不远的未来。”
格栅中的林年抬头看向路明非的后背,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其实我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即使现在与记忆里的画面相隔不过两年,但莫名其妙的我就是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那时候说话没有未来,所目睹的感受到的,思考的,都想是回旋镖,终究回回到我们自己的身上。”路明非抬头沉静地凝视着前方。
“人总是会变的。”安德鲁·加图索淡淡地说。
“可你没有说这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你印象里,你的朋友林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所罗门王发话问道。靱
“毋庸置疑是加入卡塞尔学院之后。”路明非直言说,“一年的时间,可能没有一年,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异常,他的寡言少语,他的沉默,他的自闭隔阂。”
旁听席中苏晓樯微微垂眸,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发梢。
“他的确在随着时间改变,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朋友,热情浇灭成了冷淡,爱好成了工作的柴薪,他的烦恼变多了,他的思维变得冷酷了,他的性格被磨锐了,比以前更加尖锐,冷厉,就像一把瘆人的...刀子。”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控诉执行部吗?”安德鲁侧头看向路明非问。
“你在急什么?”路明非也看向他,眼中掠过一抹压抑的烦闷。
安德鲁捕捉到了那一丝情绪,恍然意识到,这个男孩居然不是在刻意地作秀...他居然真切实意地代入了情绪。
“我才说话说到一半你就急着给我扣帽子,我一会儿开始点草的时候,你是不是该磕一个求我别骂了?”路明非的语气里隐隐有些不耐烦。靱
其实路明非很多时候心里怪话挺多的,只是迫于太多正式的场合不好说出口,但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也别忽视了他的攻击性,毕竟是高强度混迹在守夜人论坛上的人,怎么都有正反手高挂你家族谱的语言底子。
“你继续陈述。”所罗门王制止了安德鲁·加图索的插话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来到卡塞尔学院之后一直想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路明非说,“是什么东西把我的朋友变成现在这幅陌生的样子的。”
旁听席里曼施坦因教授忽然低头了,古德里安发现自己的老朋友脸上全是默然和自责。
“是屠龙的使命吗?”路明非侧头看向陪审团。
“还是卡塞尔学院精英制度的学风?”路明非看向旁听席。
“又或者是所谓‘S’级的头衔给他带来的压力?”路明非看向所罗门王。靱
“不是这样的吧?”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一个环境想要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总需要潜移默化地浸染,如果一个人的改变的速度太过扭曲,那么大概率就只能是有一个高强度的压力源在压迫着他,将他装进一个磨具里狠狠地挤压打磨成某些人想要的样子。”
“执行部。”路明非盯了安德鲁·加图索一眼冷冷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的确,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磨具存在,那么这个该死的磨具上一定打着执行部的标签!”
“从我调查的数据显示来看,林年在三个月内有超过六次的外勤记录,所有的外勤任务都是打着‘特别实战演习’的幌子作为托口载入诺玛的信息库里的。”他扬起了手中那叠一直抓着的文件,“这个数字意味着林年一个月三十天,每十五天,两个星期里会有超过三到五天的时间在校外出没在危险战场!”
“你们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路明非终于情绪到了难以遏制的极点,低吼道,“这代表着在我还在高中想着暗恋的女生,向我兄弟询问恋爱的意见时,他可能人还在中东的某处战场上才把刀子从别人的肚子里拔出来!你们秘党在开什么玩笑?把我的朋友当成一个刽子手,一个为他们清扫障碍的凶手!”
秘书官会意的上步接过路明非递来的一部分证据,呈上到了所罗门王的面前,所罗门王低头用单框眼镜仔细核对上面的数据后,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这是个惊人的数字,严重违反了学院管理法的章程,一个大二的学生不应该有这种频繁的外勤次数。”所罗门王放下单框眼镜,抬头沉声说。
“严格意义上来说,就算是执行部的正式专员也不会有这种高压的任务频率,在每一次任务结束之后他们理应有一个月的调休时间,以此来解决任务留下的心理创伤以及各种身体隐患问题。”副校长淡淡地说道,“但林年没有,因为他每一次任务留档的记录都是实战演习。”靱
“这毋庸置疑是学院管理团队的失误。”所罗门王严肃地说,“执行部受学院管理团队的约束,执行部的部长理应直接对昂热负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法官阁下,您搞错了一件事情。”副校长摇头,“执行部的确在明面上受学院管理层的管辖,他也的确对卡塞尔学院的现任校长负责——但请不要忘记,希尔伯特·让·昂热在这所学校里除了校长以外的另一重更重要的身份!”
所罗门王一顿,副校长缓缓续说道,“校董会的代言人。”
“执行部对昂热负责,从根本意义上来讲,就是直接对校董会负责,昂热是校董会的代言人,但校董会并不需要事事都让昂热说话,他们抬出昂热只是作为一个官方的白手套和面子,真正的里子做决定的人依旧是高台桌上的校董会们。”副校长说,“执行部是直属秘党的暴力机构,退回上世纪,他的性质等同于苏维埃共和国手下的КГБ(克格勃),无所不用其极的组织,未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这样性质的暴力组织真正能调动的只有掌控着实权的人,也就是我们亲爱的校董们。”
“执行部直接对校董负责,而林年作为学生有责任被执行部在任何时候调用,因为林年在入学时签署了《亚伯拉罕血契》,在里面撰写着林年作为秘党的一份子理应承受的义务——他无权拒绝!”副校长偏了偏头看向陪审团的老人们,“学院管理团队一向关心学生们的成长环境以及所受压力,为此不止一次向校董会上书调整卡塞尔学院你的学风。在几十年前,这所学校的环境可不像现在一样舒适,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过来人应该都清楚这一点,现在的精英制度学风都是我们的昂热校长从校董会的手上争取来的。”
这是实话,不少陪审团的终身教授都默然点头,那段时光里卡塞尔学院基本就是另一个克格勃的培训基地,古堡中行走的都是满脸晦暗,袖口身上藏满了毒药和利刃的真正特工。现在学员里随处可见的莺莺燕燕,满脸朝气,身着墨绿色校服的年轻人们都是昂热上台后大力改革所带来的全新血液。
“学院管理团队一直拒绝任用林年进行高强度、高危的任务。”副校长把话直接说明了,“能跃过学员管理团队的意见,以及无视执行部本身规章条例的人在秘党里就那么几个,所谓的规章制度对他们来说就跟笑话一样,因为这些规章制度在成立之前都需要过他们的眼,被他们盖下通过的红章!“所有之前安德鲁·加图索出示的视屏证据,几乎十之八九都是校董会暗中授意的特别任务,任务的执行人指定为林年。”靱
“校董会。”路明非说,“是他们杀死了我的朋友,用模具将我认识的那个人碾压成了凶器的模样,夜以继日地打磨他的锋锐和棱角,让他可以更好地插进他们敌人的身体里放出鲜血,为了使用起来更轻便,在他的身上挖出一个又一个空槽,把他在乎的,热爱的,对那些人来说无意义的东西都刨出,摒弃,最后只剩下一把赞不绝口的刀子。”
“这把刀子现在就站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被他的打磨着,使用者,进行控诉,抱怨他太过锋利了,唯恐伤到了他们自己的皮肤;埋汰他身上残留的乌血太多了,腐败发臭;讽刺他刀刃上的涂毒太过浓烈,使用起来需要越来越小心,以免最后被封喉的人是自己。他们拿出他们自己用这把刀行凶的过往,掐头断尾,只公开凶器的狠厉和可怕,想要让舆论和公知将他投入熔炉重锻...”路明非深吸了口气,“没有这样的道理的,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卡塞尔学院也不该是这样的,我想象中的屠龙者的故事也不该是这样的!”
“你知道你现在是变相地在指控谁吗?”安德鲁·加图索缓缓地问向路明非。
旁听席的人都没说话,因为他们都被路明非的发言给震慑到了,路明非话里的针对和抨击没有半点掩饰,用喜剧一些的话语来形容无异于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但路明非还是选择这么说,这么做了。
他豁出去了。
“我当然知道我在指控谁。”路明非看向安德鲁,冷冷地瞪着他,“我之前就说过了,在我开始点草的时候你真别急着跪下求我不要乱说话。”
“所以,证据呢?”安德鲁不和路明非争口舌之力,他低笑了一下,“之前你可是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观点都需要证据,谁提出谁举证,你在诺玛的档案库中有查到林年频繁经历的所有任务的委派者上级是校董会吗?”靱
不可能有这些证据的。
旁听席的执行部精英们内心里同时说到,他们清楚执行部的构成,也知道一些难以述说的黑幕,校董会的确一直在操控着执行部做一些明面上不会存在留案的秘密任务,而这些任务通常都不会有留档,就算有相关记录,也绝对查不到整个任务上发下行的命令链,林年的事情也是同理。
路明非手指扣紧文件,因为就和安德鲁说的一样,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诶!有的!有的!有的!”芬格尔忽然挺身而出,小碎步走到路明非身边,一脸精神,好像就等着安德鲁的这句话,“证据嘛,当然有的,没证据我们控诉个屁啊!”
在路明非和安德鲁愣神之中,芬格尔大力地拍了拍手,不远处秘书官将侧门再度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淡淡的白金色长发梳成鞭子垂在墨绿校服的左侧,维乐娃·赫尔辛基踏着步子从门后走进了听证会大厅里,她在所有人不解的视线中走到了高台下的中央,站在了路明非和安德鲁的前面,面朝所罗门王,微微弯腰行礼开始了自我介绍,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中午好。维乐娃·赫尔辛基,卡塞尔学院二年级学生,赫尔辛基家族的长女,同时也是直属于校董会弗罗斯特·加图索校董先生的间谍。”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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