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时间,深夜2:30。冰窖警报半小时前。
施耐德坐在执行部的办公室内处理公务,整个办公室内只能听见文件翻动的纸张声,以及办公桌上台灯照得铁面折光,其下均匀地发出破旧风箱的嘶嘶抽气声。
在办公桌上放着的文件是今晚最后需要审批的一份文件了,但也就是这份文件让施耐德手指在红色的印章上捻拿了许久没有做出决定。
《关于“A”级学生陈墨瞳(学号A09003)的结婚申请书》,申请人是恺撒·加图索...也该是恺撒·加图索,白天关于订婚的事情整个学院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是被变相软禁在执行部中的执行部部长也或多或少从风言风语中了解了个大概,只是没想到事主的动作这么快,白天才传开了消息,晚上申请书就从诺玛过到了他的手上。
申请书的模板很老,一看就知道大概是恺撒从哪儿抄来的模板,里面罗列了他和陈墨瞳的个人简历,相遇过程,以及相处时间,甚至末尾还出示了一份他从基因科学系搞来的血样分析,报告数据显示恺撒和陈墨瞳未来诞生的子嗣血统呈高稳定状态,并且附文表示将来会为混血种的未来可持续性发展继续做贡献(可能会要二胎?)。
按理来说这份文件应该是不会过到施耐德的手上的,恺撒和陈墨瞳这样的学生的结婚申请书大概率会被调档到“血统机密”的相关分类里,直接绕过执行部和院系办事处递交到校长和副校长处征求指导意见。
但由于调查组近期浮出水面,校长消失不见,副校长也急于奔波一些奇奇怪怪的其他事,学院里大多的事务都移交给了施耐德这个昂热最信任的人来处理,这份文件也自然而然地流到了他的手里。
施耐德持着这份文件,银灰色的瞳眸浏览上面一行又一行字,他在思考,思考藏在这份申请书下更深的含义。这个节点恺撒·加图索递交了结婚申请书,这是否意味着恺撒在向校董会递送橄榄枝?
就他来看,恺撒在卡塞尔学院里代表着学生会的势力,在不日举行的听证会之前宣布婚约并且进行庆贺,颇有一种隔岸观火,继续奏乐继续舞的感觉...这代表着学生会已经集体站在了调查团的立场上了么?
这么想来其实也是合乎情理的,调查团毕竟来自校董会,算不上是外来之敌,顶多只能算是狮心会会长楚子航以及荣誉成员林年的敌人,作为学生会应该巴不得见到一直压着他们一头的狮心会被清算。
如果在这次站边上学生会选择力挺调查组,在听证会直接扳倒林年和楚子航这两座双子峰,那么以后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话语权大概就由学生会进行独裁了。
可能其他人会觉得这么去思考是不是有些过于“大题小做”了,但施耐德作为这么久的执行部部长,早就看清了这座学院里的“学生组织”早早不是那么简单的同好会类似的组织了,而是更倾向于美国传统的“兄弟会”的模式。
广泛美国的大学里聚集的兄弟会的信条就是抱团取暖,共同争取利益,互通有无,合力将一个拳头攥到任何人都会怕的程度,再往上追溯可以参考工人结社的,再往上追溯还能算到码头苦力们结党拉派成为黑恶势力的典型。
兄弟会的凝聚力超乎想象,只要组织有足够过硬的向心力,再加上一个个人魅力过关的领袖,就算是毕业之后大部分兄弟会的成员之间也会相互联系帮助,无论多久都会承认自己是兄弟会的一员,维持着这份集体荣誉感长达数十年乃至一生之久。
学生会和狮心会这两个学生组织的斗争已经在真正的有心人眼里早就升级成了未来两个党派组织的较劲了,绝非是爵士部和歌剧部的经费斗争那类的小打小闹,很可能真正斗争胜利的其中一方未来就会成为秘党手握实权的党派之一,里面的厉害程度不容小觑。
现在的情况是狮心会一直在学院的影响力压过了学生会,现在学生会有机会一鼓作气翻盘了,并且手段正大光明,很难不考虑到作为学生会主席的恺撒会不会借着这次机会在听证会上作证对林年和楚子航这边下狠手。尽管现在对于恺撒站边的看法众说纷纭,起码就施耐德看来眼前这份结婚申请书已经透露了太多东西了。
红色的印章在文件上重重盖下,施耐德否决了这份申请书,并在指导建议里指出:申请书会如实上报校董会,建议三个月后再重新申请。
不是因为施耐德偏向于昂热这一边,所以因为私人情感否决了这份结婚申请书,他盖下否决的红章是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是通过还是拒绝对这份文件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恺撒·加图索结婚申请书是否通过这件事别说是他说了不算,就连昂热和副校长也无法做决定,最终这份申请书还是要上面的校董会点头才能确定归宿是诺玛的档案库还是焚烧厂。
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的婚约这件事可以很小,小到大家一晚上的派对就庆祝完订婚仪式,同样它也可以很大,大到惊动整个混血种上流社会,乃至表面世界的名流权贵,爵士王侯们。
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抬到台面上来,先不谈恺撒是不是在示好家族和校董会,但就只说恺撒没有一些深意,施耐德是绝对不信的,恺撒的确在某些方面上出奇的自恋又目空一切,但他并不蠢,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到别人的眼里那些人会怎么想,尽管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但也不代表他会给自己自找麻烦。
听证会这趟水越来越浑了,事情原本是很简单的事情,派系对冲,权力抗衡,但各方各面的态度以及私下的活动已经搅得原本泾渭分明的水潭浑浊不堪,在听证会召开前谁也不知道这场胜负究竟如何。
盖棺了这份结婚申请书,施耐德把文件收拾进了抽屉里,用钥匙上锁起身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去休息,但就在这个档口,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上面显示他收到了一封诺玛的邮件。
施耐德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邮件的编号和题目,居然是一封投诉邮件,针对执行部的投诉。往常最多接到学生投诉信的应该是装备部以及信息部,执行部收投诉邮件倒是近些年来的头一遭,毕竟不少学生做梦都想加入执行部,平日里满脑子都是怎么给执行部留下个好印象,又怎么会去投诉他们呢?
本着人类好奇的天性,施耐德点开邮件,他粗略地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原本平静松散的面庞骤然绷紧,银灰的瞳孔就紧缩成了一点,那因为曾经意外冻伤过宛如焦痕的枯死面皮的褶皱像是冰裂一般慢慢延展活动。
【我听说你对‘太子’有兴趣,我想我们也许可以聊聊。】
原本熬夜工作后浑浑噩噩的大脑像是塞了一块冰进去,随后大量的极北的寒冬从背后淹没了他的全身,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口中的呼吸似乎也喷吐出了森白的寒气。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施耐德这一身的伤势是如何而来的,他铁面下枯树皮般的面容,残破如风箱的肺部,被龙血污染的血循环,以及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病根。那是尘封在卡塞尔学院档案库最底层的秘密,也是一具让知情人永远都不会希望再度提起的惨剧。
尘封在历史中的“KaallitNunaat”事件。
2001年,论坛上一个名为‘太子’的用户不知是何意图,公然公布了格陵兰海处有残破的青铜碎片以及诡异的心跳声的情报,促使秘党组织了一次格陵兰冰海行动。
在该次行动中教授冯·施耐德进行下潜带队,他的学生以及同行的同胞在下潜寻找心跳的来源,结果全部牺牲,他在一意孤行独立下潜时遇见了一个龙类,他将其射伤,而自己却严重冻伤、被龙血污染,直到今天都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回到学院后不再带学生,担任执行部部长,而多年后的楚子航作为一个例外成为了他唯一的学生。在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寻找那个用户名为‘太子’的人。
对于施耐德来说,这个词汇是禁忌的,拥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非是‘皇帝’对于林年的称呼,非是宫廷中对于皇储的敬称,在他的人生中,‘太子’只与一个人挂钩——格陵兰海的罪人,曾经让他永远失去学生与挚友的罪魁祸首。
后来的种种线索挖掘中表明,‘太子’是故意将诱饵抛给了秘党的,他的目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明显他知道咬住诱饵下潜的人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这份诱饵也导致了施耐德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让他得到了一份至死都不会遗忘的仇恨。
施耐德找了一辈子‘太子’的踪迹无果,而兜兜转转,在他都以为到死都看不见希望的今天,这封匿名的邮件出现了。
在神经反射转回来后,施耐德他转身就看向办公桌下方靠近抽屉斜上侧的一个隐藏的按钮,手才伸了过去,指尖还未触碰到按钮就停下了。铁灰色面具下的眼眸微微颤动着,最终恢复了一股铁血而森然的冷漠,收回了手,转而拿起手机快速编写了一封邮件,点击回复。
【地点。】
没有质询对方的身份,因为这是无用功。也没有假模假样的威胁,因为害怕错过。有的只是咬钩,如果这是有心人的一次垂钓,施耐德这条鱼塘中伤痕累累的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咬住了铁钩,要将鱼饵以及鱼线末端的人一起扯下极冻的深水。
等待,良久的等待。
对于施耐德来说,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他盯着手机上那封邮件以及匿名的邮件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惊惧的气息,没人见过执行部的部长如此姿态过...或许是有的,但那些故人以及永远地埋葬在了曾经的那片冻土之下,他们又于今日的今时回来了,簇拥在这个活尸般的老人身旁,提醒他那份歇斯底里的痛苦。
手机屏幕响起一声“叮咚”,收到新的邮件,他点击阅读。
【从一边到另一边,它充塞着整个大门,高耸过门楣;它从红色的骨灰盆中吸走了火焰,以一种完全如死亡和虚空一般的彻骨严寒充盈窖室;它瞬息万变,转动、回旋,好似充溢着黑暗太古的能量漩涡;它跳跃着、伸展着,拖着身体向前进入窖室...】
施耐德默读完,心中确定了地点,关闭了这份邮件,重新编辑一封新的邮件,选择另外的收件人然后发送。做完一切后他把手机长按关机被放进了抽屉里,弯腰拾起了随身的小推车上的氧气瓶罐,走向了办公室的大门,推门而出,被外面的黑暗淹没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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