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被徐墨怀的反应吓得有些呆滞,缓了缓才哑着嗓子问:“你受伤了吗?”
徐墨怀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冷硬,面色却缓和了不少。“没事,都是旁人的血。”
她点了点头,红着脸往后退,一边想将自己被他握住的腿抽出来,一边小声解释:“你生气什么?我也正害怕,又跑不掉……我是被人拐走,又不是跟人私奔,你冲我发火做什么,即便……即便是私奔,你也要娶更好的太子妃了,与我置什么气……”
苏燕本来只是有些羞恼,说到后面却渐渐地委屈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还带了点隐约的哭腔。
徐墨怀撑起身,似乎是捏了捏眉心,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黑暗中苏燕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已经能想象出他脸上的无奈模样。
“旁人如何说,你便真的信了,我分明同你说过,除了我,谁的话都不做数。”他说完,苏燕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愈发气闷,将脸扭到一边。“你不同我说,我又如何知道,你是太子,凡事都是你一手掌控,我怎知你要如何待我。”
徐墨怀不曾想阿姐竟会联合林氏,胆大包天地想拐带走苏燕,再借口说她是私奔。以阿姐的性子,若他来得再迟些,苏燕的性命恐会不保。而这到底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平常女子,他们料到他不会为了苏燕去计较什么,不过是闹上几日罢了。他们也没有想到,徐墨怀会亲自寻苏燕回去,甚至将拐走她的人给剁了手脚送去公主府,好指责阿姐手脚伸得太长了。
他沉默了半晌,心底有些火气尚未消退,苏燕非但不觉有错,反说起了他的不是。
苏燕是个迟钝的人,大半夜被拐带到此处,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阵后怕和委屈。见徐墨怀还默不吭声,一副要她认错赔不是的姿态,她扭过头想了想,愤愤地抱怨:“你只会欺负我,一来便气势汹汹的要我解释,又不是仅你有一人有火气。你惯会磋磨我一个!”
“你当真没有要走的心思?”徐墨怀沉声问。
“没……没有。”燕答得有些迟疑,他皱起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拖到了身前。
“我知晓错不在你”,徐墨怀伏低身子,将吻落在她颈侧。“可我还是有些生气。”
既是气苏燕不够信他,也是气自己没能好好护着她。
苏燕还惦记着太子妃的事,扭头避开他的吻,伸出手臂抗拒他的靠近。
徐墨怀不向人示弱,往往也不愿展露自己的情绪,包括他对苏燕的在意,远比明面上的要多。而苏燕则是有几分展露几分,从不对自己的情意加以掩饰。
徐墨怀解下她的朱红发带,将苏燕不老实的双手给牢牢缚住,将她的手臂置于头顶,更好地迎接他。
“燕娘,我对你的情意,比你以为得要更多。”
他察觉到了苏燕的确会做出离开他的选择,心中除了恼火以外,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如同溺水的慌乱无措。
昏暗的马车中,二人身躯紧贴着,呼吸声近得清晰可闻。苏燕甚至能感受到他冰凉的发丝从她脸颊扫过,在颈项处停留,最后一路到她胸口,凉得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徐墨怀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她狠下心来,即便此刻他恼怒又不安,想要凶狠地占有她,在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气息,然而见到苏燕在黑暗中闪着盈润水光的一双眸子,他的动作便下意识轻缓,温吞而细致地安抚她。
“你应当信我,无论如何,都不该生出要离开的心思。”
苏燕疼得吸气,眼角噙着泪水,微湿的发丝贴在颊边,像只缺水的鱼一般张着嘴,似乎呼吸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她的呜咽声变得破碎不堪,徐墨怀因为她一开始的沉默而有些恼火,不由地发起狠来,即便苏燕抽抽噎噎地拍打他,依旧死缠着她不肯放。马车轻轻的晃动,发出一些令人不安的吱呀响声。
狭窄的空间里,衣衫凌乱的交叠在一起,空气中似乎都弥散着令人面热的气息。
苏燕的腿在微微发抖,大抵是被磋磨得有些狠了,也不顾所谓的尊卑,嗓子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咒骂。徐墨怀并不在乎这些,苏燕的身上覆了层热汗,徐墨怀去解开她手腕的发带,连着发带也被浸得微湿。
他将浑身无力的苏燕抱起来,这才拿出干净的丝帕为她清理。
苏燕倘若不高兴了,手下也不会留情,徐墨怀的后背乃至脖颈都是被她挠出的血痕。
“你欺人太甚……”她有气无力地说。
徐墨怀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我以为你也很快活。”
她脸上一热,又低声骂了好几句。
——
苏燕乘坐的马车并非她出宫时那一驾,如今也被破坏的差不多,要赶路实在有些麻烦。以她的身份被人盯上也是难免,徐墨怀处理完公务便出宫来寻她,不曾想苏燕这样快便叫人掳走了。
她从马车上要跳下去,腿都是颤巍巍的没多少力气。徐墨怀转身,让她趴在自己背上,
苏燕下马车的时候,地上的尸身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几处在夜里宛如浓墨的血迹。这条路并不算太长,侍卫就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等候着。徐墨怀走得很慢,任由这层荧荧的朦胧光辉落在他们身上。
他说:“太子妃的翟衣,在你我成婚之前会赶制好。”
苏燕眨了眨眼,想到太子妃这个词,总觉得十分遥远而虚幻。她没有立刻应声,想起一回事,忍不住问:“他们都说你的旧疾好了,与我有关吗?”
“与你有关,只是并未如传闻所言,我不是个傻子。”他不是傻子,不会因为需要治好旧疾,而去宠爱一个自己不喜爱的人。
他对苏燕,的确算得上一片真心,只是她时常不愿意相信罢了。
“我真的不会被太子妃赶出去吗?”
“太子妃不会有旁人。”
苏燕趴在他后背,一连说了好些话,徐墨怀约莫是餍足后心情不错,无论她问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会耐心的一一解答。
一直到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匀缓,苏燕因为太过劳累而先睡去了。
侍者见到徐墨怀背着苏燕回去,都没有感到意外,这件事也被压了下去,不曾泛起一丝波澜,众人只当是他带着苏燕在宫外游玩了一夜。
次日苏燕醒了,才得知林氏一族被牵连到贪墨案,一时间处置了不少人,连同大公主也被卷了进去。公主之所以帮着林氏想要除去苏燕,也是因为他们有交易,并非真的关心徐墨怀意中谁。
许多人尚未知道太子妃的人选,然后如今朝中多是徐墨怀的人,即便知道了他的心意,也无法劝止些什么。
新年将至的时候,苏燕正在同夫子学诗词,拗口又艰涩难懂的旧诗,让她背得苦不堪言。徐墨怀笑着说她可以尽管问他,也不见她有求助的意思。
直到新年那一日,他坐在窗前看书,忽然窗外有什么动静,他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看向了被推开的窗子,花枝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抖落在他肩头。
“燕娘?”他无奈地看着苏燕。“手上若是又起了冻疮,日后下雪便不准你出去了。”
苏燕本是要吓他,谁知被他提前察觉到了,于是露出一副悻悻的表情。
而后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笑道:“我险些忘记了,今日还要给你念祝词……”
“旋穹周回,三朝肇建。青阳散辉……”
苏燕念祝词的时候,鼻尖和眼角都被冻得微微发红,声音透过冰凉的风雪,如一股热泉,缓慢地填塞他的脏腑,流经四肢百骸。
徐墨怀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似是愉悦,却又好似带着点伤怀,他撑起身子,手指捏住了苏燕的下巴,随即吻了上去。
——
过了一段时日,苏燕的翟衣已经做好了,他要娶苏燕做太子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最终也还是以朝臣与父皇的妥协结束。
徐墨怀头疼的旧疾偶尔还是会发作,届时他会如同一只主人安抚的恶犬,只有苏燕的陪伴能让他安静下来,这也是之所以父皇准许苏燕做太子妃的原因。父皇晚年信奉鬼神之事,宫里的真人将苏燕的来历添油加醋一番,让她成了对国运昌盛有益的神仙托生。
只是已经很久,徐墨怀不曾做过那些古怪的梦。
一直到某个夏日的午后,他又一次做了那个梦,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梦到这这些。
梦里苏燕站在一棵高大的辛夷花树下,眉眼微弯着,冲他柔和地笑了一下,随后转身离去。他心底漫上一种莫名的恐慌,立刻上前去追她,分明离得不远,她走得也很缓慢,然而无论如何追赶,两人的距离始终无法拉近。
徐墨怀猛然从梦中惊醒,对上一双疑惑的眸子。
苏燕拿着小扇给他扇风,天气正闷热,窗外是聒噪的蝉鸣,她低头看他,问道:“阿郎,你做什么梦了?”
徐墨怀撑起身抱住她,感受到她切实地存在,心中的不安才被驱散。
苏燕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抱得太紧了,好热。”
“我梦到你了。”
“是好梦吗?”
“记不清了”,他顿了顿,说道:“应当不算是。”
苏燕笑道:“不打紧,梦都是反着来的。”
徐墨怀听到她的话,闷声应了,这才将她放开。
苏燕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笑盈盈地问说:“我做了冷元子,你要吃吗?”
“要。”